#72日本文化系列||浮世繪(5)-住在垃圾屋裡的葛飾北齋

在對於浮世繪有了一個基本的認識之後，這一篇我們要來聊的是無論在江戶時代或是在現代，都絕對會被視為怪咖的「葛飾北齋」!這位浮世繪大師的一生精采程度，可說是一點都不輸他的作品們呢。

如果你在20幾年前跟日本人聊到葛飾北齋這個人，除非這個日本人對浮世繪有所研究，否則他可能會滿頭問號地問你:「你說誰?」。其實，一直到2000年的一本美國雜誌《LIFE》的出版為止，相較於其他的浮世繪師，日本人對葛飾北齋的認識並不多。《LIFE》雜誌在這一期的內容中，回顧了過去1000年之間(西元1000年~1999年)的著名人物，並評選出對全人類最具影響力的一百位。像是哥倫布、達文西、愛因斯坦、萊特兄弟、貝多芬、曹雪芹、居禮夫人、華特迪士尼...等等，這些我們耳熟能詳的名人當然都名列其中。然而，比較意外的是，唯一被列為這百位名人之中的日本人，不是別人，而是一位浮世繪的繪師「葛飾北齋」。這個結果真的讓日本人驚訝不已，到底是哪個畫家可以幹掉大家熟知的戰國武將如織田信長、豐臣秀吉；著名思想家如福澤諭吉；還有照理說應該是西方人比較耳熟的禪學大師鈴木大拙?從此之後，日本人才注意到葛飾北齋這個人，他的浮世繪作品也才開始逐漸被納入國家的重要文化財中；同時，大家也開始挖掘與他相關的畫作與生平故事。因此，他跟東洲齋寫樂一樣，也是從國外紅回日本的畫家之一。然而，畢竟這也才是20幾年前的事情，所以截至目前為止，即便是日本人本身，對於葛飾北齋的印象，仍大多只停留在他比較著名的畫作上，如「神奈川沖浪裏」與「凱風快晴」等。有關葛飾北齋的生平事蹟，現在也都還在慢慢地研究與挖掘中，下面NANA就選幾個我覺得比較有趣的故事，讓我們一起來看看葛飾北齋這個怪咖到底有多醋咪吧。

就跟書籍作家有筆名、藝人有藝名一樣，當時的畫家也會取「畫號」，現在我們雖然都以葛飾北齋來稱呼他，但其實他生平前前後後曾經使用過的畫號，居然高達30個。原來，葛飾北齋年輕時一開始只是在書店裏打工兼學習的雕師(雕刻印製書籍與浮世繪的木板雕刻師傅)，也因為這段經歷，他才開始接觸到繪本與浮世繪，並產生了興趣。一直到了18歲，他才正式進入當時著名的浮世繪老師「勝川春章」門下，開始學畫。因此，他生平中的第一個畫號便是老師從他自己的別號裏頭取一個字「朗」送給他的，名為「勝川春朗」。如此送名字的習慣，在許多日本傳統師徒傳承制的技藝中都能看見，例如藝妓與舞妓的名字也是，老師或學姊會將名字中的一個字送給他們所認可的學妹，如此的習慣表示如果今天學妹在外頭把事情搞砸了，學姊與老師都會一起負責。這種作法不僅是一種品質保證的品牌行銷手法，同時也是讓下一代傳人更加謹言慎行的規範方式。

然而，由於葛飾北齋實在是太愛畫畫了，所以對於繪畫的相關知識他全部都想學，不僅是自己老師教的浮世繪，就連貴族與武士階層所喜愛的狩野派畫作、稀有的西洋畫、以前的中國水墨畫...等等，他可說是無所不學。對此，老師雖然對他的繪畫天賦很是欣賞，也沒多責備他；同門的師兄們則可能是因為忌妒而非常不爽地說:「你今天頂著我們畫派的畫號，去跟別的畫派老師學畫，這可成何體統!」。於是，葛飾北齋在罩著他老師過世之後，便被同門師兄弟們逐出師門。此時的他一直想不透，為什麼畫畫這件事情為什麼要受到畫派的限制呢?這種人為所規定的框架實在是無聊透頂。在這樣的觀念之下，葛飾北齋因禍得福，從此開啟了他瘋狂改畫號的一生，也決定老子從此以後就學我想學的、畫我想畫的，再也不歸屬於任何畫派!(NANA的碎碎念:這點我真的超欣賞的，大家可以試想看看我們身旁有哪些無聊的框架存在呢?)現在，比較廣為人知的畫號「北齋」，是來自於「北齋辰政」這個畫號縮寫，一方面代表著他對於北辰妙見菩薩(將北極星神格化後的神祇)的信仰，另一方面我想也代表著他這一輩子對於畫畫的信念，都將與北極星一樣，不為時代改變與任何事情所動。

另一個有關葛飾北齋瘋狂愛畫畫的有趣故事，就是他的搬家史。據說他這一輩子活到了90歲，但他這一生中他總共搬過了93次家，原因不是其他，還是因為他實在是太專注於畫畫了XD。這怎麼說呢?現在人大概會用「心流」這個詞來形容他吧?據說葛飾北齋認真一畫起畫來，甚麼事情都無法打擾他，走路走到一半突然靈感來了就會停下來站在路邊畫畫；在家裡則是窩在他的暖桌裡狂畫，畫到累了就睡，睡醒了直接拿起紙筆就能繼續畫，據說因為太久沒有洗暖桌的被單，他的被子裡還曾經長滿了跳蚤與蝨子。此外，他認為，與其把時間拿來煮飯，倒不如直接叫UBER EAT來吃，他還曾因此故意把家搬到居酒屋旁，方便點餐。吃完之後，如果要把時間拿來洗碗、打掃甚麼的，實在是太麻煩了，所以吃飽以後就直接把碗筷推到一旁，然後馬上繼續畫畫。

於是，就在這樣的習慣之下，畫失敗後亂丟的原稿、沒洗的碗盤、長跳蚤的被子、堆積如山的垃圾...，葛飾北齋的家裡越來越髒亂，彷彿就像現在我們在日本電視節目上看到的垃圾屋一般，除了他畫畫的空間之外，幾乎沒有可以踩踏的空間。每當他覺得這空間已經使用到極限，開始壓迫到他畫畫的空間時，他就會...起身開始打掃?不，你想太多了。他就會興起「是該搬家了!」的念頭XD，反正除了畫畫的道具跟一尊佛像之外，他的財產也不多，所以這是最快最省錢的方式啊!

賣畫賺錢對一個畫家來說是最理所當然的賴以為生方式，但...對於只懂畫畫而不懂人情世故，同時又不知道甚麼叫做理財的葛飾北齋來說，甚麼錢啊~有權有勢的人啊~他根本沒在管的，正確地說...應該是沒時間管。每當他的畫作賣出，出版商把酬勞送到他家時，他頂多就是一邊畫畫、頭也不抬地跟對方說:「放在那裏就好」(你倒是點一下有沒有少吧?)。某次，據說房東來到他家裡要收房租，葛飾北齋一個不爽，就把放在桌上一袋袋的錢拿起來直接扔過去說:「拿去拿去!都拿去啦!」。不是，老兄!你有沒有點過裡面有多少摳摳啊>”<~~

又有一次，聽說有一個有名的歌舞伎役者(演員)想委託葛飾北齋幫他畫畫，但無論他怎麼邀請，葛飾北齋就是不來。因此，歌舞伎演員便開著自己的跑車(轎子)到了葛飾北齋的家，一進去才知道，原本就不怎麼富裕的葛飾北齋，家裡破破爛爛的就算了，還因為長年沒有打掃，所以髒亂不堪。這個歌舞伎演員直覺拿出毯子鋪在椅子上後，這才敢坐下。看到這一幕的葛飾北齋，還沒等對方開口打招呼，就直接說:「沒禮貌!」，這歌舞伎演員聽了之後覺得這畫家也太目中無人了，以為自己是誰嗎?到底在驕傲甚麼?總之，一氣之下就離開了。日後，歌舞伎演員跟葛飾北齋為此事道歉後，也才知道葛飾北齋並非那種目中無人又驕傲的人，只是葛飾北齋並不想因為對方的身分地位、給的酬勞多寡、是否有款待他等等這種原因而畫畫，畫與不畫，完全是看他今天有沒有靈感，想不想畫，就如此簡單而已。

從上面的小故事可知，即使葛飾北齋的畫作在當時其實賣得不錯，而且他一輩子不菸、不酒、不玩女人，照理說應該可以存下不少錢才對，但由於缺乏理財觀念、不懂人情世故的他，始終過著很窮困的生活，就連放佛像的佛龕都只能拿裝柑橘的紙箱來代替(參見上圖「北斎仮宅之図」的左下角)。聽說他之所以曾經因為缺錢，還強迫他的學生買下他的畫號。

葛飾北齋:「喂!你不是想紅嗎?要不這樣，我把我的名字賣給你，這樣你就可以用我這個畫號去賣畫了!如何?」

學生:「不...老師...這樣不好吧...」

葛飾北齋:「哎呀~沒關係啦!就這樣!恩...那我下個名字要叫甚麼好呢?」

因此，現在有一些屬名葛飾北齋的畫作，其實也都還在鑑定中，誰叫他當初一直賣名字，讓後人搞不清楚這些畫作到底是他畫的?還是他的學生畫的。

話說葛飾北齋有一個外孫，是自己的大女兒跟自己的學生結婚後所生下，但最終兩人因為離了婚，所以女兒便帶著外孫一起回娘家，葛飾北齋也對這個外孫寵愛有加。然而，隨著外孫年紀逐漸增長，卻慢慢地長歪了，不僅常常在外頭胡作非為、惹事生非，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再加上葛飾北齋的女兒過世了，所以後來年屆70歲的葛飾北齋不得不自己搞定這個外孫，據說好幾次都搞到要斷絕血緣關係。就在同一時期(1831年-1834年)，剛好也是他推出人氣爆紅的「冨嶽三十六景」系列作品的時候，目前大家最孰悉的「神奈川沖浪裏」，就是這系列作品的其中一幅。據說這系列作品原本只預定要出36幅，但葛飾北齋趕緊趁勢又多推出了10幅追加作品，看看能不能再多賺一些。因此，近年來有學者推論，葛飾北齋會如此地拚老命地多追加作品，搞不好就是為了那個在外頭胡搞瞎搞的惡魔外孫擦屁股。但也就是因為這個系列作品的推出，以往多是以人物為主題的浮世繪，也從此開始出現了「名所繪(風景畫)」這個類別，也才有後面歌川派的畫家所推出的「東海道五十三次」、「江戶名所百景」等等名作。

後來，葛飾北齋雖然也曾經把孫子送回去他親生老爸身邊，無奈沒幾年後這個女婿也過世了，葛飾北齋真的是嚇壞了，所以後來還為了躲這個外孫，隱居到浦賀(現今神奈川縣橫須賀市)去。甚至到了他80幾歲時，每天早上起來都會畫一小張石獅子或舞龍舞獅的圖，但每當畫完後就拿起來揉成一團後往外丟。有人問他為什麼每天早上都要這麼做呢?葛飾北齋回答說:「這是拿來驅趕我孫子那頭惡魔用的符咒啊!」你說這老頭是不是很可愛。還好這些被扔出去的獅子圖，都被他女兒給撿了回來，據說還完整保存了約200張以上，整個系列作品統稱為「日新除魔圖」，這裡所稱的「魔」不是別人，就是他老人家的孫子啊XD。目前大多數都被收藏在九州國立博物館內，還被列為日本的重要文化財之一，所以之後如果有機會到九州一遊的話，可別錯過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