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日本文化系列||浮世繪(3)-浮世繪 VS 印象派

上一篇我們講到了在十九世紀中後期，歐洲掀起了一陣哈日風潮(Japonaiserie、日本主義 )，就連著名的印象派畫家梵谷與莫內，都變成了瘋狂哈日族，像是莫內不僅在家裡收藏許多日本風的瓷器與浮世繪，就連老婆也要人家穿上日本和服讓他畫一下。而梵谷則是瘋狂地臨摹浮世繪，就連一旁他不懂的漢字也要一筆一畫地畫出來XD。這一篇，我們就來看看究竟這兩位大師們有多可愛吧。

西元1890年，莫內在法國北方一個名為吉維尼(Giverny )的小鎮，買下了他的居所，並著手開始改造他的小花園，還挖了一座人工池塘，種滿了睡蓮，還蓋了座日本橋。其後，他在這座池畔，留下了兩百多幅的睡蓮畫作，日本橋也時常出現於這系列的畫作之中。關於印象派畫作的賞析NANA雖然不是很懂，但仍可注意到在睡蓮系列的畫作裡所出現的日本橋，跟我們一般認知的正版的朱紅色日本橋不同，原來莫內版本的日本橋是綠色的呢!

後人認為，為何從未到過日本的莫內，會想在自己的夢想花園裡放上一個如此日本的元素呢?其實，他雖不曾親眼看過，但他的確在浮世繪裡看過日本庭園裡的太鼓橋。尤其是歌川廣重前後共花了將近五年才完成的「名所江戶百景」，他用獨特的視角畫下一年四季的江戶風情。而這一系列中的第57景「龜戶天神境內」，取景於現今東京都內東北方的「龜戶天神社」，從江戶時代至今都是以紫藤花聞名的神社。歌川廣重以神社中的紫藤花為前景，太鼓橋為背景，還畫了一對母子小心翼翼地走下很陡的太鼓橋。許多人認為這就是莫內在規畫庭園時靈光乍現的來源，而這一幕也完美地被保留下來，下次去東京觀光的時候，或許可以將龜戶天神社排進你的行程中喔。

下面這是一幅莫內早期的畫作，畫中的模特兒是他深愛的第一任老婆卡蜜兒。莫內不知道去哪裡搞來了一堆日本的團扇與大紅色的和服，而且這和服的樣式還不是一般的和服，而是女生在結婚典禮時所穿的「色打掛」。

在這裡，我們先小小插播一下有關日本結婚服飾的豆知識，一般來說，我們對於日本傳統婚禮上女生所穿的衣服「白無垢」比較有印象，所謂的「白無垢」象徵著女方就像一張白紙一樣純潔乾淨，嫁入男方家庭後就夫唱婦隨，一切以夫家的習慣與規定為主。而「色打掛」原本是室町時代武士家的女子的穿著之一，到了江戶時代開始，才慢慢變成了正式的結婚服飾之一。它與白無垢完全相反，不僅底色顏色鮮艷、畫有象徵吉祥的龜、鶴、鳳凰等圖案，而且還長到拖地。「色打掛」最常看到的就是大紅色，象徵著「血液」，表示嫁入夫家之後便像重生一般地開啟第二人生。現在可能兩種衣服都會穿，在白天的結婚典禮時穿「白無垢」，晚上宴客時則穿「色打掛」，而且順序可不能穿反了，不然就會變成重生後馬上變成一片潔白，超怪的XD。對了，日本的花魁也會穿上「色打掛」，代表與花魁相處的這段時間，彷彿就像迎取新娘的第一天一樣幸福。

回到莫內的老婆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卡蜜兒並不是正對著鏡頭(莫內)，而是以回眸一笑的方式看著他，因此有人覺得這樣的姿勢可能是參考了浮世繪之祖-菱川師宣-的代表作「見返り美人図(回眸美人圖?)」。同時，我們也可以注意到和服上畫有武士的圖案，背景則為繪有浮世繪圖案的團扇，整張圖可說是滿滿的日本風。

乍看之下，這張圖很顯然就是在畫個洋妞正在COSPLAY日本妹的照片，我們完全可以想像莫內到底有多日本控。然而，如果我們再更仔細看看卡蜜兒的頭髮，與手上拿的扇子，有沒有看出甚麼不太不對勁的地方呢?首先，卡蜜兒的頭髮是金色的!一般人直覺會認為，老外金髮碧眼的，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呢?但如果你看過莫內在其他畫作裡的卡蜜兒，應該會想起身為法國人的她，原本的髮色是黑色啊~因此，在這幅「日本女子」中，莫內是刻意地讓她戴上了金色的假髮後才做畫的。其次，是她手裡拿的扇子，我們可以注意到扇子上的三種顏色，正是法國的國旗顏色。莫內以這種隱匿的方式，刻意在畫中留下了一些非日本的元素，因而引起了後人許多的討論。有人說他故意用金色的假髮來點出歐洲血緣，正是想嘲諷當時巴黎藝術界對日本風的崇拜。甚至到現在都還有研究學者認為，19世紀時歐洲人的哈日族，隱約有帶著一些對於東方文化的偏見，就像是現在外國人看到中國人時就會聯想到功夫與熊貓一樣。然而，這些研究學者因為這幅畫而延伸探討的議題，對NANA來說實在是太深奧了，我自己的猜想是，莫內在做畫的當下其實並沒有想到這麼多有關人類學的大議題。他只是單純地很愛他老婆、很愛日本風(看他家裡的收藏跟花園裡的日本橋就知道)、很愛自己的國家(法國)，所以就把這些元素全部都放在同一張圖裡，就這麼單純啊。

相較於莫內多是概念性的受到浮世繪的影響，梵谷則是明明白白、確確實實地臨摹了好幾幅日本的浮世繪。據說他第一眼在法國雜誌的封面上看到浮世繪之後，就迷上了這種色彩鮮豔、線條豐富的日本板畫。從下面幾張畫可以看出，他真的是個認真的好學生，老老實實地用油畫的方式，將原本是版畫的浮世繪重現出來。

首先，我們可以先看看他臨摹的第一張作品「花魁」(也就是他在雜誌上看到的那一幅)，再同時比對溪斎英泉的「雲龍打掛の花魁」，兩者除了左右相反之外，從花魁的頭到腳是不是都一模一樣呢?而且他還刻意用粗曠的筆觸，想畫出木板畫的感覺。同時，有可能是因為畫布尺寸的關係，梵谷在一旁加上了竹子與青蛙(據說這兩者在法文的俚語裡有「妓女」的隱喻?)，讓整幅畫看起來比原畫更為繽紛豐富。

接著我們看到的是梵谷所臨摹的「大はしあたけの夕立(大橋安宅夕立)」和「亀戸梅屋敷」，沒錯，這兩幅也都是出自於歌川廣重的「名所江戶百景」系列中，也就是莫內看到太鼓橋的那個系列作品。其中，梵谷的「雨中的大橋/Bridge in the Rain」就是摹寫「大橋安宅夕立」的作品；而「李樹開花/The Blooming Plum Tree」則是摹寫「亀戸梅屋敷」而來的。

「大はしあたけの夕立(大橋安宅夕立)」畫的是在某個下著午後雷陣雨(夕立)的瞬間，而賞畫的人是用俯瞰的視角來觀察這個畫面。在隅田川的新大橋上(大橋)，來往的行人在突如其來的雷雨中倉促行走的樣子，其中左邊那兩個人則是呈現連傘都撐不太起來(還是帽子快要飛走?)的模樣。而「安宅（あたけ）」指的就是在隅田川上移動的船「安宅丸」，這是幕府御用的船，船夫也拼命地想趕快把船划到安全的地方去。此外，用黑壓壓的背景表示黑雲密布，還有細長粗黑又隨機交錯的線條表示大雨，呈現急促又緊張的氛圍。梵谷可能就是被這種俯瞰視角與構圖深深吸引，因而摹寫了這幅畫，但他一樣很醋咪地在畫布的留白處，加上兩排漢字。其實這一串漢字是從其他的浮世繪上看到，拼拼湊湊地抄畫了過來，對於一個老外來說，這些又像畫又像字的符號，雖然寫(畫)得歪七扭八的，但勉強還能看出來是哪個字呢。其中出現的「吉原」是江戶時代當時合法的遊郭(男人尋找歡樂的天地)；「大黑屋」則是吉原裡的置屋(相當於花魁的經紀公司)；最後「錦木」則是花魁的名字。

最後要介紹的則是梵谷的「唐吉老爹」這幅畫，上面我們提到的都是單幅畫的摹寫，而這次幫他最愛的唐吉老爹畫畫像時，索性把所有他喜歡的浮世繪都合體畫了上去。這位「唐吉老爹」是當時的一個美術畫具商店的老闆，據說當時的知名畫家如塞尚、高更與莫內等，都會到他的店裡購買商品。而且他對當時還沒出頭的窮畫家們都非常和善，如果畫家真的窮到沒錢買顏料，他還會讓他們賒帳或是用畫來抵債，據說梵谷往生後第一幅被賣出的畫作，就是出自於這間商店。

由於當時的浮世繪售價便宜，所以即使是窮畫家的梵谷也買得起，據說他當時的浮世繪收藏高達500多幅，然後他會把這些浮世繪輪流貼在牆上欣賞。而唐吉老爹身後的這面牆，正是梵谷將他最敬愛的老爹放在他最熱愛的浮世繪牆之前，結合敬愛與最愛的一幅巨作。據說日本曾經把這幅作品借到日本，同時也把背景出現的浮世繪們全部找出來，一起辦個印象派與浮世繪的合體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