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因為承受能力不高的緣故,是不打算看《時代革命》的,但在某天看完《凜冬烈火:烏克蘭自由之戰》(後稱《凜冬》)後,決定還是要(攜帶一整包面紙)進戲院好好看一次。
兩者都是真實事件的紀錄片,我也不擅長討論影像布局和結構,更未親身參與過任一事件,因此會以曾參與318學運的旁觀者角度來說一說自己的感觸,不是什麼嚴謹的內容,如有冒犯還請包涵。
由於與中國鄰近,且是敵國關係,我對香港的關注比烏克蘭多,但最主要是2013年底時,我還只是個對政治和社會議題一知半解的公民,直到經歷318學運之後,才真正懂得審視自己所在的土地,以及我們和世界之間的聯繫。
因為經歷了318學運這樣和平非暴力的佔領行動,成為過其中的一份子(我只是立院外的包圍仔),所以特別能領會運動的變化和轉進所謂何來,也為不同國籍、不同時地的人們竟然能如此相似,而感到某種莫名的安慰與哀傷。兩部片的差別在於,《凜冬》讓我聯想到寒冷卻明亮的清晨,雖有硝煙氣息仍充滿希望,但《時代革命》卻像是日頭落入地平線前的一點金芒,一旦推想入夜以後的無邊黑暗,不免生出一股物傷其類的鬱鬱。
帶入此時此刻的世界情勢,我們可以看見俄羅斯侵略烏克蘭的戰爭仍在延燒,香港這顆東方之珠因中國國安法蒙塵,並且深受covid-19感染之苦,兩地同受煎熬,彷彿只要追求民主和自由,人們就離和平更遠一點、與苦難更近一些。
至少,旁觀者看得難受。甚至會覺得自己沒資格為對方的痛苦感到痛苦──旁觀者如何能向親身經歷過的人表示感同身受?
即使起身抗爭有其代價,我還是認為選擇行動是有意義的,人們在保護自己與鄰人的家園,在守護往後的可能性,就算無法改變現在,也會影響未來。
「No Snowflake in an avalanche ever feels responsible.」
(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覺得自己有責任。)
威權者的手段總是極其相似
以前喜歡的一篇同人小說寫到:「追求理想是人類的天職」,作者應該是化用了劉曉波的「追求自由,這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天職」,雖然過於人類本位主義,大抵上還是同意的,故而當社會動盪時,政府選擇使用國家暴力來「對付」抗爭者,試圖以合法的途徑來擊打人們的肉體甚至扼殺靈魂,因此顯露其猙獰獠牙,或許亦是威權者的宿命。
兩部紀錄片中都有國家暴力的出現,警察理所當然地和抗爭者站在對立面,挾著公權力與武器而來,傷害或殺死所有與政府唱反調(或剛好路過)的人。警察在面對社會爭議時是否該完全服從命令,聽從上級指示,一直以來都是被反覆討論和關注的議題,台灣在324行政院暴力驅離事件之後也有很多譴責的聲音。
我個人可以同理職務和道德拉扯,畢竟有些抗爭者的行為確實違法,驅離或逮捕是能夠依比例原則去取捨的選擇,不過爭議最大的地方不在目的,而在於手段。經驗緣故,片中警民衝突發生的時候,我最先注意的是警察有沒有圍著某個人打個不停,或是在抗爭者已經倒地無法抵抗時還要繼續攻擊對方,當然,答案是「都有」。
暴力指基於故意侵犯或傷害他人的心理,而使用激烈且富有強制性力量之行為,包括有形物理或無形心理。
──《維基百科》
在武裝、機動性和力量上,普通民眾難以和警察抗衡,縱然會有人數上的優勢,但警察憑藉專業訓練和精良的裝備,就算人數不多,也能對抗爭者造成有效威脅,若是情緒失控執法過當,不僅是抗爭者可能受傷、失去性命,也因為持有公權力反倒令暴力合理化,而讓行使暴力的人免於承擔罪責。
在抗爭中,這樣的情形屢見不鮮。
無論是烏克蘭或香港,人們對警察的道德勸說、抵抗,乃至於反擊,都令人動容。就像嬰兒出生後,慢慢學習怎麼做人一樣,人們深信,不是每個與自己站在對立面的人,都從一開始就懷抱惡意;卻也不心存僥倖,認為「只要我不動手,對方就不會攻擊」。抗爭者不得不學會如何與國家抗爭。
香港的抗爭者大多年少,或者年幼,他們遭遇國家暴力的場面怵目驚心,不像烏克蘭有眾多的成人和年長抗爭者,願意挺身為孩子爭取未來,年輕的他們大聲疾呼「光復香港,時代革命」,呼籲港人三罷,帶著傘和口罩在香港的大街小巷地鐵裡穿梭,遭遇威脅時迅速化整為零,be water。
每次想到就覺得難以呼吸,大人或許肩負了香港的經濟發展,但這些年輕人想要扛起的是香港的未來。
「香港人,要讓香港,成為香港人的香港」,在香港被劃為中國領土的現在,多難哪,一寸不讓,一毛不拔,視《中英聯合聲明》如無物,圈地自王。而港人長達數年的抗爭,無論如何都只是中國「內政」,他國無從介入,只能讓少年人們飛蛾撲火似地面對暴政。
這很折磨,他們的勇敢和奮不顧身,或許只換來十年起跳的刑期,也可能是「被自殺」,可是他們義無反顧,因為他們認同自己是「香港人」。
就和烏克蘭人不甘成為俄羅斯的一部分而奮起抵抗一樣。
民主的漫漫長路
前路崎嶇難行,正如烏克蘭抵禦俄羅斯入侵、國安法實施後香港的一代人幾乎都要坐穿牢底,可見要擺脫威權者是非常漫長,甚至在這一代、下一代也看不到結果的事。
「那是最好的時代,那是最壞的時代;那是智慧的時代,那是愚蠢的時代;那是信任的時代,那是懷疑的時代;那是光明的季節,那是黑暗的季節;那是希望之春,那是絕望之冬;我們應有盡有,我們一無所有;我們直奔天堂,我們直奔地獄……」
──《雙城記》
烏克蘭人在《凜冬》裡,唱著國歌〈烏克蘭仍在人間〉,目送犧牲的抗爭者被擔架抬走;為了救人及運屍踏上前線而被槍殺的醫療者;懇求父親不要去廣場,承諾自己長大以後會把問題處理好的小女兒,和希望她擁有美好未來而選擇走向紛爭之地的父親。
香港人的《時代革命》,和理非尋求協商、上街訴求、拼貼連儂牆、攀登獅子山,希望一切爭執和平收場,讓所有人都能平安回家;勇武則是在第一線,擋開催淚彈、投擲火魔、抵抗武警,把自己一生最好的時候都給了香港,明白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亦說好誓不割席。
生逢亂世,抗爭者們展現了人類為了所愛、為了理想一往無前的精神,為此能夠承受加諸於肉體之上的痛苦,故作不識自己靈魂上的傷痕,同時卻因他人受苦而流淚。
他們正在做的事既困難又了不起,對,當然是「正在」,無時無刻的抵抗暴政想讓人屈服的那些,就像我們小心防範威權復辟。威權者利用權柄改替民族、抽換語文、灌輸思想……打斷你挺直的脊梁,打折你站著的腿骨,要忤逆者就此俯首稱臣,與種族清洗十足相近,我們不能夠視而不見。
作為亞洲裡仍在使用繁體字及文字豎排的兩地,台灣與香港在政治情勢上有著相似卻截然不同的命運,也使我們對香港人(長期以來的抗爭行動)和《時代革命》這部片,抱有相當特殊的感情。
從我自己的角度回頭看台灣,我們從解嚴到現在不過就35年,如今能夠像個正常民主社會一樣,一方面仰賴的是我們這塊海島位置關鍵且沒有跟任何地方接壤(看看烏克蘭),另一方面因為「台灣是台灣人的台灣」,不是美國的附屬,更不是中國的一部分,沒有誰可以用「不得干涉他國內政」的說法迫使台灣接受一國兩制甚或一國一制。(想想香港)
這是台灣人的幸運,也是台灣人的不幸。
幸運在於我們保有「自己作主的」權利,不幸在於有些人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卻無感於自由之可貴,總是覺得獨裁國度的風景比較美、空氣更新鮮。台獨像是一個骯髒的字眼,被人唾棄和不屑,但「台灣獨立」有什麼問題嗎?法理上不成立嗎?分明理所當然的內容卻被避如蛇蠍,也是非常特別的狀況。
318迄今為止八年過去,我不知道,也不確定,台灣是不是真的變得更好了,看著烏克蘭,總是希望自己國家的所有人能如他們人民一樣團結;看向香港,更祈求台灣人能如香港年輕一代,具有「台灣認同」。
我也衷心期望民主自由的和平世界早日到來,願榮光歸於烏克蘭和香港。
親愛的母親 摯愛的朋友
我會堅定 好好的活
沉默的大地 沉默的天空
紅色的血 繼續的流
縱然帶著永遠的傷口
至少我還擁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