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趙平回過神來的時候,六人已經坐在朱棣開的茶店二樓雅座裡好一會兒了。
他已經可以確定,跟他同桌的人沒有一個凡人,朱能、朱棣、鐵鉉肯定就是歷史上的那三個人。而那個小姑娘朱沂楠只怕就是當初洪武一朝中諸多公主之一。唯一一個聲名不顯的人就只剩下那個老騙子玄虛,但是看到他在菜上桌前那道貌岸然、一副有道之士的樣子,再對比上適才搭訕自己的猥瑣樣……這老道士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絕對不是!
趙平當然也知道以貌取人是不對的,但是以貌取道士絕對可以!
「玄虛道長,你的武功是跟誰練的啊?從對街的二樓也能射得……射得那麼準,真的很厲害喔!」朱沂楠問到一半,似乎想起那羞人的場景,臉蛋噗地變得紅通通地,就像是快熟的紅蘋果,清麗動人。
「呵呵!這不算什麼!自貧道六歲為師父所救下開始,貧道好歹也練了百來年功夫,這一點小事自然不在話下。」玄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謙虛。
「呿!少吹牛啦!道長何必打誑語呢?看你的樣子頂多就只有六十幾歲,你就算不說一百多年,咱們也不會看你不起啊!吹什麼牛?」不等其他人搭話,趙平便不屑道,而其餘四人臉上神情亦是一般無二地滿是不信。
「唉!樓壯士,是和尚他們那一幫出家人才不打誑語。我們這一脈不太講究這一個啊……」玄虛亟欲反駁。
「欸!謝壯免士。我一點也不壯,也不是讀書人。」趙平伸手阻攔道。
「不然……貧道便稱你為樓小哥好了。樓小哥,你可別不信了!貧道雖然看起來只有六十幾歲,可是卻是實在的一百三十二歲啦!貧道的師兄就更厲害了!他一百五十多了,還看起來只像四、五十歲。對了!就算你沒聽過貧道名號也不打緊,畢竟貧道確實是聲名不顯。可貧道師兄全一道人的名號你總該聽過吧!」此語一出,除趙平外其餘四人盡皆動容,不敢置信。
「全一?沒聽過!」趙平滿頭霧水地搖搖頭。朱沂楠以為趙平在裝傻,見他裝得憨傻,登時忍俊不禁,輕露貝齒,微微笑了出來。
「全一道長你都沒聽聞過?」玄虛骯髒的老臉上分明寫了十幾個大字:不知全一道長者皆可跳樓自殺去!
因為從小老師就教導得好,趙平深知誠信的重要。「沒聽過!」趙平用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清晰地表達出了他的立場。
不過這時,不只是朱沂楠,連朱棣、朱能也笑了,個性較為嚴謹的鐵鉉則是憋得有點辛苦。趙平看到其他人的表情,雖略感奇怪,卻也還是不明就裡地繼續搖頭。
「全一道長你不知道!好!那玄玄子!不知道?張玄玄!沒聽過?玄一道長!還沒有?喝~~(深深倒吸一口氣)那……那……張神仙?啥?這也沒有!」玄虛越講越生氣,由此可見他真的很尊敬他的師兄……或者該說是衣食父母?
一旁的鐵鉉總算笑了出來,而其他三人更是笑得東倒西歪。朱沂楠還有顧及形象,不至於太過。可朱能、朱棣就沒有如此顧忌,拍桌大笑,笑得連樓下得人都不禁紛紛猜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能笑成這樣。
「好吧……好吧……好!張三丰張君寶你總該聽過了吧!」玄虛緩過了口氣,憤怒大吼。
「碰──」的一聲,趙平拍桌而起。「啥?你師兄是張三丰!」
看到趙平驚訝的模樣,朱沂楠與鐵鉉最後一絲堅持蕩然無存,加入了狂笑軍團……
趙平當然沒有那麼容易相信,但是人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只要有著共同的秘密就能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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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張三丰的師弟?那打套太極拳或神門十三劍來看看啊!」
「神門十三劍沒聽過,倒是這太極拳乃是我師兄窮畢生精力才創出的武學巨作,你……是怎麼聽到的……?」玄虛眼睛微瞇,有種異樣的光彩在裡面流動著。
「有殺氣!」
趙平突然覺得自己眼前的老道士危險指數瞬間攀升到一整個破表的境界,這是一種在生死鬥爭中打滾過的人才有的直覺。趙平記得這種感覺他在被扔到海裡的前一刻有過;在他參加徵選,最後被選上成為臥底時有過;小時候跟玩伴二胖打架時也有過……尤其是看到二胖手上的磚頭時特別強烈……
「唉呀~~~!道長,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認不得一家人啊!前幾年,我去山裡玩時曾遇過一個看起來比道長『又』年輕十幾歲的道長,與他相處了三天,他人很好,還教了我好多東西,其中一樣就是太極拳!這樣算起來我和道長也算是有緣啊!」
身為一個專業的臥底,說謊可是一項極為重要的基本技能。趙平把他點得很高,撒起謊來連眼皮都不曾多動一下。
玄虛眼睛瞇著多看了他幾眼,看了看趙平神色如常,眼裡異色一閃而過,也就作罷,臉色緩和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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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了?古人果然還是好騙的!那些網路小說作家們誠不我欺啊!」趙平心裡暗想,不過一轉念,一個有關於自己隨口唬爛內容的腦補卻印入了腦海:「三天?教武功?原來張三丰也是個洪七公型的人物啊……」
朱棣見此,便打了個哈哈,出言打圓場道:「哈哈!那可真是太好了。這樣說來兩位也算是師叔姪。叔姪相會,豈可無酒?」回頭往樓下叫了一聲:「鄆哥兒,拿酒來!」
「好咧!」聽見自家東家的吩咐,樓下的小二不一會兒便抱了一罈酒上來。
玄虛則是一聽到有酒可喝,立刻便安分了下來,重新回到適才那副事外高人、有道之士的作態。只是那滿眼的綠光徹底暴露了他對酒的強烈期待……
有這種師叔,就算是撿來的,趙平也覺得自己很虧啊……武當派的素質堪慮啊……
「能不能給個機會,改投古墓派,我覺得小龍女很好、師生戀也不錯,武功弱一點沒關係啊。」趙平在心中默默垂淚。
在接下來的酒席裡,一切就平淡多了。
當然平淡也只是相對而言,至少是相對於趙平而言。
玄虛喝了酒後,身為行騙百來年的騙子祖宗的本領也就完全地展露了出來。
「貧道虛長你幾歲,也就叫你鐵小哥啦!鐵小哥,你有凶兆,你真的有凶兆。若是不出意外,十年之內你必有生死大劫啊!不過要化去這生死大劫,也非不可。看在咱們的交情上,貧道跟你收個五兩銀子就行了。」百來歲的玄虛熱情地拉著頂多二十一、二歲的鐵鉉手腕,在他衣服上留下了五根烏黑的指印。趙平據此可以大膽推測,玄虛老道比較不像是張三丰的師弟……比較像是鹿杖客,練玄冥神掌的……
「這很有可能!玄虛只要從百來年中分出個二十年,玄冥神掌絕對練得成!」趙平心中默想。
「哎!鐵小哥你可別不信啊!貧道前一陣子替一個命中注定要株連十族的書生化解了那場生死大劫,貧道可是跟他收了整整二十五兩啊!五兩銀子就能擺平身受極刑的厄運,很划算啊!」玄虛繼續熱情地鼓吹。
看玄虛這番作態,趙平突然覺得當年蘇格拉底會因為「腐化青年」而被處死還真是有道理。
大抵來講,這酒宴可說是賓主盡歡,如果不算上已經中了好幾招玄冥神掌的鐵鉉的話……
酒宴後,買了陳老漢千叮嚀萬交代要買的貨品,趙平拖著略嫌沉重的步伐踏上歸途,自日暮的墟里往住了一年多的深山家裡行去。大概是因為酒喝得多了些,他沒注意到有一個人一直遠遠地跟蹤著他;那個跟蹤者也沒有留意到,有一個絲毫不遮掩自己身影的老道士不疾不徐、大搖大擺地跟在他的身後。
「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又是這個夢!」
少女已經不知道被這一個夢驚醒多少次了。夢出現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逼真。只是今晚的夢裡頭出現了一個老道士,那個老道士看起來很髒,卻很清高。少女看不大清楚他的面容,只依稀記得那老道士說:「到山上來吧!到山上來吧!」
老道士的聲音很親切,很令人放心,很令人不由自主的想遵從……
休息了幾天,打了幾次獵,趙平帶著幾天以來的戰果來到陳老漢的貨店裡。甫到店外,見到一個睽違多日的猥瑣身影,一個感嘆詞在趙平心中宛若福至心靈般地冒了出來。
「Shit!」
趙平覺得自己真的很倒楣,還是倒楣到家了的那種倒楣法!
前世的他曾聽過一句話:「人若衰,種匏瓜也會生菜瓜。」仔細比較看看,這句話跟「人若衰,走到哪裡都能見到玄虛」何其相似啊!
「師姪,我們『又』見面了!」玄虛十分熱情的打了聲招呼。
「原來是師叔啊!好久不見啊!近來可好?」趙平咬牙切齒道,尤其是在自己的肩膀上又中了一記烏黑的玄冥神掌後。欸?為什麼要說又呢?
「好啊!好得很啊!不只是貧道好,連師姪你也很好啊!讓我看看,唉呀~~啊!!!!」玄虛的話聲從讚嘆中戛然而止成了慘叫。
趙平的右手拳頭死死地攢著,充分地表露出了他的憤怒;至於他的左手?
他的左手緊緊掐著玄虛的脖子,掐得玄虛滿臉通紅,再搭配上他那一頭黑白參半的髮絲(黑是因為沒洗,太髒了。),活脫脫一位鶴髮童顏的半仙啊!
「放手!放手!放手!」玄虛喊得聲嘶力竭,喊到連趙平這個加害者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我……我……我衝動了……」重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服裝儀容後,趙平很靦腆地道歉著。
其實他會動手也是有原因的啊!記得前世看電影的時候,賭神曾說過:「男人不能叫!亂叫就要喀擦!」而趙平又恰巧是一位知行合一的君子。
君子的本能壓過了理智,讓他一時間情不自禁地掐住了眼前的小人……呃……老小人……
「咳咳!無量他媽的天尊!別衝動嘛!別……別……別激動嘛……有話,慢~慢~說~(玄虛瞥到趙平又握緊的拳頭)是這樣的!貧道這幾日夜觀星象,發現師姪你的紅鸞星動,還是那種靜極思動,大動而特動的動法。俗話說得好:如果不能成全師姪的幸福,簡直就是當師叔的失職啊!為了你的幸福著想,今天貧道特來充當一下月老,望能為你結一段美好姻緣啊!」玄虛的語氣很誠懇、說詞很動人,如果他的表情不要那麼猥瑣、眼神不要一直往趙平腰際的獵刀瞄去的話就更有說服力了……
「喔!是嗎?」趙平斜睨著玄虛,那眼神讓玄虛感到很憤怒。他記得小時候看戲、看人耍猴的時候,自己都是用這種眼神在看人的。
可看到趙平腰際的獵刀後,玄虛再次想起了生命的美好,他在沉默與身死道消之間做出了一個完全不費力的選擇。
雖然玄虛不怎麼可靠,但趙平還是相信了,很豪爽的相信了。
因為他想起小時候聽孤兒院院長講過的一個故事:
故事是這樣的,華盛頓在小的時候總是隨身帶著一把斧頭,有一天他發現在他家的院子裡栽著一棵可愛的小櫻桃樹。那櫻桃樹在明媚的陽光下自在地搖曳著,彷彿在說著:「來啊!把我砍下來吧!」
小華盛頓是個好孩子,他很聽話!
等到華爸爸回到家,見到自己心愛的櫻桃樹已經永遠躺下來休息了,華爸爸很生氣。
但是身為一個傑出的教育界時代先驅,他不但沒有對小華又打又罵的,他還相反地在小華誠實地交代完過程之後,對誠實的小華稱讚不已。
為什麼小華沒有被罵呢?因為他還帶著一把斧頭啊!
想起昔日老師的諄諄教誨,把手按在身後繫著的獵刀上的趙平很深刻地體會到這個顯而易見的道理。果然,萬全的準備是重要的!在這個年代,隨身帶著獵刀就跟「學會數理化,行遍天下都不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也因為這個故事帶給他的啟發,他深信此時的玄虛絕對是一百多年來最安分誠實的一次;同時,他更感覺到了一種掌握權力的快感!
相信當年打架時,手中揣著磚頭的二胖也是這麼想的!
「權力真是令人陶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