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後的這一年,我時常想頌揚很多個感到費力甚至無力、感到疲倦、感到悲傷脆弱的時刻,因為那對我來說,時常也是我深刻體察和接納自己的有限、因而帶著謙卑來求助和感謝的時機。
上週六和一位友人相談甚歡時也回顧到自己如何作為一個從小享受各種鎂光燈焦點、站在舞台上的人,卻被神修剪預備在一個越來越隱身幕後、不站在人前發光反倒學習沈默地擺上自己的道路。
能這樣頌揚失落而非成功,對於幸運出身於高中大學都是第一志願的背景來說,我尤其感到珍惜和感謝。因為本能而言我絕對不是會這麼做的人,我知道我的急躁、明白我的驕傲,而那也常常是讓人容易對別人產生批判評價和淘汰心理的來由。
所以如果我這段期間得以展現出對身旁的人多一分的接納、多幾分的「好有愛」的程度,我想,那是因為我能更好好接納自己、愛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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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其實也是個很疲憊的日子,一整天的忙碌、月經的造訪,加上坐在那個不斷鬼打牆、也從我們認識至今都在對話裡充滿責備質疑的男子旁邊,我感覺到沈重的無力。
我們的對話其實也並沒有太上得了檯面的戲劇性轉折,但我想讚揚今天自己的真誠、也感謝2019年在夢想城鄉曾經見證過的那個助人工作者和學員吵架的畫面。
我想,那一直都奠定我在摸索自己想成為的陪伴者模樣時,有一個很堅定想實踐的特質就是:真誠。
真誠用說的很簡單、很俗套,具體而言,我覺得它的困難在於,你要敢於即便是被討厭、被感到排斥,也選擇迎接衝突、選擇說出自己的感受或實話,然後,因為還作為助人者而非真的是一般朋友,所以還有個責任義務是,無論真誠之後的結果如何,仍然不離開、不放棄這個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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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真心想跟我做朋友嗎?你們來這邊,時間到了就走了。」
「為什麼那個牧師不要自己來關心我?」
「我說的東西,你們有沒有記得我哪有辦法知道?」
「說真的,我跟你們永遠不是同個世界的人。」
「你敢說,你們一點都不怕我嗎?」
眼前這個人,ㄧ面的他聊起他看過的各種優質影集滔滔不絕,感覺很有內涵和表達能力;一面的他,已經被打小報告好幾次在哪些地方吸強力膠被看見;一面的他,時常讓我感覺越聊越空虛,「一個人太久了」、「當街友久了、會怕、更被動了」他說得出很多看似自己知道的問題,然而言行的不一致、前後的矛盾始終存在。
有時候看過一些分享諮商室裡的談話節錄的書,偶爾也會幻想自己可以跟眼前的人上演很經典「成功」的會談劇碼,我該說什麼、該如何分析他這個表現、該如何運用技巧回覆,偶爾也會這樣想著。也容易被框架或束縛著。
但,也感謝在安寧病房實習的學習,我知道更重要的,是和眼前的人同在當下。我刻意地任由內心的疲憊湧上,有意識地允許身旁這位朋友的話語帶給我受傷的感覺,「因為我真心在意你,我才會有這些感受還有願意即便多次被你不尊重的對待依然坐在這裡和你聊聊啊!」我心裡這樣想著,覺得不被理解、不被認同的時候至少自己要瞭解自己、要先相信自己堅守的價值。
然後我也很發自肺腑地回話。說得一點也不流暢,有點結巴、有點踟躕,我說出我的感受、說出我的猜測。
他說他不信任宗教,我和他說你也不信任人吧,他點頭。
如果你一開始就認定我們不是真心和你做朋友,我做多少努力你都不可能感受到。
你說的話我記得很多,但當我們為著你的表達想陪你一起想辦法、想釋出善意提供你可以做的方式,卻又要被你各種理由拒絕,甚至用很負面的言論批評。
我和你聊天時有時候也覺得很有壓力很疲憊,好像做再多都不對,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我想你也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吧?他點頭。
那個從小獨自長大、因為毒品案在監獄關了很長時間,那種四處漂泊,「沒有理由不吸毒」、也找不到歸屬感的心情,在曲折跳針冗長的對話裡,被我真實的觸碰到了。我意識到,你話語如此傷人、拒絕人是因為你是個受傷的人,你感覺被世界拒絕,你對世界充滿失望,所以你並不知道如何擁抱或者如何接受別人的擁抱,你只能先推開別人,因為連心底深處你也是拒絕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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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跟對方放在一起去感受,縱然會累會痛,但我想那是陪伴一個人時把自己給出去最珍貴的展現。對我來說並不消耗,只是後勁滿強的,所以必須書寫。
無論如何,真誠對我而言,很寶貴、是選擇。
真誠包含言行一致、包含內外如一。是追求,要學習。
2022.04.06
@小字輩の街頭記事│一個在非主流路線自在任性的社工師,邊走邊探索自我。對話愛好者,珍惜每個相遇、相伴和分享的機會。目前遊走在街頭和監所場域,持續練習看見人們身處的情境,剝除重塑習以為常的既有認知。深呼吸,好好凝視刻在瞳孔和靈魂裡的生命本質。我覺得,日常是練功的過程、是信念的實踐、是愛的體驗、是在模糊中保有覺知去流動的旅行。擁抱一個進入水深之處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