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之聲：宣戰時刻》：談恐懼，致曾想逃跑的那個自己

第83屆奧斯卡最佳影片得主《王者之聲：宣戰時刻》，講述英王喬治六世（以下簡稱喬治）在語言治療師萊諾·羅格（以下簡稱萊諾）亦師亦友的陪伴下，面對口吃的心路歷程。這部由英國史實改編的電影將人面對『恐懼』的歷程描繪得十分寫實與令人動容，分享給每一個覺得自己不夠好的你。

喬治因年幼被虐待與長期被『行為矯正』的經驗，從孩童時期開始結巴；長大後喬治第一次發表公開演說，當他開口卻說不出完整的話當下，空氣彷彿凝結了，周圍因尷尬而迴避的眼神、不著痕跡的嘆氣聲、失望的氛圍一一深植腦海，喬治也內化了這些畫面彷彿正對他傳遞的訊息──你會讓人失望、你不夠格，在喬治內心脆弱之際如惡夢般輪番播放著。

於是，面對一次次的治療無效，一次次對自己的失望，都讓喬治越來越壓抑與封閉自己；面對妻子伊莉莎白與旁人的好意，喬治說不出口的氣餒與無力，轉化成了行為上的抗拒與怒意。

別人越是想幫忙，越是讓人感到憤怒與想逃。或許這樣的場景我們也曾熟悉，因為對方想幫助的好意，如實觸動了那顆早已傷痕累累，對自己感到失望的心，於是升起『與其承擔選擇相信後失望的風險，先拒絕或許能少受點苦吧』的心情，如同劇中的喬治，這樣的選擇並沒有對錯，亦是協助人們得以過活下去的生存策略之一。

我們透過五官接受來自外界的各種訊息，並透由大腦轉譯與儲存；當相似的畫面、氛圍、言語、甚或氣味出現，都足以喚起曾被存放的記憶，讓人彷彿重新經歷當時的感受──於是懷舊的卡片能夠救贖人心，無心的玩笑也能在心上給予一記重擊。記憶可能早已模糊與交疊錯綜地讓人難以想起，然而情感的一觸即發是那麼真實；所以有時啊，眼前的人事像是個鉤子，真正讓我們感到痛苦的，是事件如何有意無意地勾起了我們早已儲存過若干回的相似記憶，在來不及回神之際。

整場電影中，喬治對於演說的恐懼可說是相當深厚，猶如藤蔓般蔓延著心。

在加冕典禮前，當喬治又陷入對公眾說話的自卑與恐懼，以致不斷否定萊諾並想逃離時，一回頭卻看到萊諾坐在他的王位上。這舉動可說是讓身為準國王的喬治暴跳如雷，而這份震怒卻也深埋了喬治對這個國家、對成為一位夠格的國王深深地在意，以致當萊諾直言挑戰著喬治：『為什麼我要聽你說？』時，喬治在憤怒中終於大聲說出：『因為我有權利被聽見，我有話要說！』

當這句話能被說出，也象徵著喬治終於願意直面與承認心中的渴盼，彷彿宣示著：『即使我說得不好，即使我不會說，我的聲音也值得被聽見。』

是的，打從心底的『我願意相信』是何其珍貴，讓即使仍身處在出口未明的黑暗中，希望的微光也得以被看見。因為，不是別人叫我去看，是我願意試著相信我看見的光，存在著。

這段歷程也讓我想起，自己也曾在面對好友的鼓勵與肯定時，感到一陣想反駁的尷尬與無力，最後雖然什麼也沒說出口，但後續回憶起當時的狀態，似乎再多的讚賞，都會猶如千金般讓我沈重。如同喬治一樣，我還沒準備好接受與相信，我還在與混亂與厭惡自己的歷程中，而我始終相信這個歷程是珍貴的──能夠『允許自己』有綿延的暗黑隧道時光是珍貴的，隧道中有著我們還想守護的，還沒準備好一次直面的，這些都好重要的；當給足了自己足夠的允許與等待，在微光得以被看見之時，或許也會是更有意識的選擇，更心甘情願的那種。

開始嘗試相信自己夠格、相信自己聲音的喬治，搭配持續的練習，口吃的情況改善了不少；然而現實的戰火也不等人，沒多久喬治便面對第二次世界大戰一觸即發的景況，作為國王的他必須發表戰時演說以穩定民心。

這份任務對喬治依然艱鉅，他的恐懼也仍在；不同以往的是，喬治開始願意信任自己了。在萊諾的陪伴下，喬治順利將口吃的狀態，轉化成自己演說風格一環──透過適度地停頓，給自己空間的同時，帶給聽眾沈穩、莊重的演說體驗。在演說過程中萊諾看著喬治眼神越發堅定與自信，那份感動不言而喻。

《王者之聲：宣戰時刻》深刻刻畫著喬治面對心魔的歷程，而我也不禁想著，或許真實的勇敢，並非期待抵達沒有恐懼的魔幻時刻，而是接納恐懼與自身的限制如實存在，但不代表我們因此失去追尋想望、擁抱挑戰的可能。

因為恐懼的另一面，便是深刻的在意呀。

恐懼可以被安放，限制可以被轉化；很多時候，光是那份願意面對心魔的心，就已足夠勇敢與讓人敬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