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東方浮白。
四人四馬,蹄聲紛沓奔走在杳無人煙的古馳道上。
馳道荒廢已久,路面顛簸,騎在馬上不甚舒服,兼之騎速過快,張魚販早已頭暈目眩,還能坐在馬上只是硬撐著罷了。
「往前十餘里有條溪流,我們在那裡稍作歇息。」
江老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似遠而近,卻又清晰可聞,其內功之深難以測量。
一刻鐘後,四人抵達溪邊翻身下馬,選了片林子將馬拴在樹旁,便就地歇腳。
「趕了一個時辰的路,該到亶州了吧?」張魚販癱坐於地,滿臉疲憊問著。
阿善道:「再往前六十里便進到亶州地界,那兒有個驛站,可以餵馬兒吃點糧草。」
江老喝了點溪水,看了看遠處道:「不,我們不去驛站,直接進簍城。」
張魚販大驚,從地上跳起來,急道:「不去驛站!那馬怎麼辦?我們總也要買點吃的吧?」
江老道:「這些都是關外馬,餓個半天,死不了的。」
張魚販失笑:「那人呢?」
江老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悠悠說道:「人也一樣,餓幾天死不了的,但若是遭到野盜群攻,我不一定保得住你。」
「野盜?」
張魚販回憶起當年被盜匪洗劫,一條命險些交代在路上,不由得打個冷顫,當下連連點頭道:「那就不去驛站,聽你的,不去。」
江老陰陰微笑,抬腳踢出一粒石子,向著張魚販疾飛而去!
張魚販見狀,不急不徐擺頭向旁避去,如同往常刮去魚鱗時,鱗片噴飛而上的反應。
石子從他耳邊飛過,切風之聲清晰可聞,但說也奇怪,平日閃避魚鱗皆略感驚險,此時避過更加疾快的飛石,張魚販卻覺心中毫無波瀾,就像自己看得到石子軌跡一般。
尚存疑惑之際,江老不知何時撿起一枝樹枝,挽個劍花,自左下斜斜向自己刺來。
這一刺自然不平凡,其中包含三種變式,無論張魚販如何閃躲,樹枝皆能循踪而變,直取對手心房!
劍似遊龍,但在張魚販眼中卻像條砧板上的魚,他不閃不避,以掌代刀接連向下斬出數掌。貫以內力的掌刀與樹枝劍交擊,樹枝承受不住力量,啪啪斷為三截,掉落在地。
「以你現今功力,兩、三個尋常盜匪並不構成威脅,莫要聽聞野盜便如此驚慌。」
江老仍掉手上殘枝,又道:「亶州雖屬關內,卻是朝廷不甚管理之地,除卻簍城、上嶺等大城外,馬賊野盜隨處橫行,進州後免不了遇上幾回。然這些人血氣有餘,武藝不行,等閒視之足矣。」
張魚販似懂非懂地敷衍應和,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想及方才掌刀斷枝,一股熱血突自胸中湧起,沸騰著將往日恐懼盡數煮熔。
他得意微笑,倏地仰天猛然大喝一聲,似要把過去抑鬱心中不忿宣洩出來,又似要向天宣告他已脫胎換骨,可以再入江湖了!
待回過神,一句輕蔑怨語自遠處傳來。
「叫什麼叫,吵死了,馬兒都被你嚇到了。」
仔細環顧,除自己外其餘三人皆已動身去向馬匹,而說話者正牽著自己的馬,緩緩走近。
裴風鈴將鞍繩交給張魚販,又道:「尋常野盜自不可怕,但不入驛站原因並非只是野盜,而是隱藏在野盜背後的勢力。」
張魚販奇道:「野盜不就是沒有拉幫結派的盜匪?怎還有背後勢力?」
裴風鈴哼哼一笑:「亶、離二州不比他州,在那兒的『野』實際上都是『官』,若非如此,何來天鷲幫?」
張魚販更加不解,欲再進一步詢問,遠處江老已然出聲催促,若再不出發,恐天黑以前進不了簍城,無奈下只能暫壓疑惑,一行人再度策馬前行。
馳道進入亶州顯得更加殘破,四處雜草叢生,遍佈石礫,幾乎已沒有道路該有的模樣。
張魚販遠遠地便看見了那間驛站,外觀略顯簡樸,但作為旅途中暫棲之所已然足夠。
驛站旁有間馬房,不大,僅可容得下約莫六、七匹馬,四人四馬匆匆奔馳而過,瞬時一瞥,糧草仍有半槽之多,飲水亦是清潔乾淨,不太像是乏人問津之所。
這令張魚販又起了心思,對於馳道與驛站維護有別,其間似乎有什麼說不出的古怪。
他提速策馬至阿善馬旁,出聲詢問:「阿善,你怎會知道這兒有間驛站?」
阿善答道:「我與師叔下山時,走得就是現在這條路,自然對這驛站有印象。」
張魚販又問:「你們那時也沒住下?」
阿善搖搖頭,道:「師叔當時說這驛站不乾淨,咱們便沒住下。」
「不乾淨?」
張魚販不解其意,正要再問,突地一陣哨音自後方傳來,回頭望去竟有十餘騎人馬追逐而來,帶頭者一身粗布麻衣,亂髮飄散,胯下卻是匹駿馬,見其奔跑姿態,該是離州一帶產出的登貫馬。
尚未辨其來意,江老厲聲喝道:「吾等此行乃往大闕山莊,不怕的,儘管來!」
帶頭那人陰冷一笑,驅馬狂奔,單人單騎追上前頭,遍灑下鐵蒺蔾,硬是將江老四人攔停下來。
「搬出大闕山莊?唬得了人麼?」
此時張魚販才看清那人面孔,只見他蒜鼻豆目,薄唇虬鬚,一道傷疤掛在額上,看上去就不是個好東西。
那人出言挑釁,左右踱馬,待手下追趕過來後,方停下馬足,倨傲說道:「你們,有驛站為何不住?」
江老獨眼冷目一瞥,隨口回道:「你可知道我家母雞今早生了三顆蛋?」
那人道:「你家母雞生幾顆蛋,關老子什麼事?」
江老冷道:「那我們住不住驛站,又關你什麼事!」
那人聽罷不怒反笑,陰惻道:「想不到在亶州,還有人敢開老子『過山虎』顏勝的玩笑。老頭,你是要錢不要命了吧!」
江老懶理那叫顏勝的盜匪頭子,逕自下馬撿起灑落於地的鐵蒺蔾,全然不把這群馬匪放在眼裡。
「找死!」
顏勝大喊一聲,右手高舉,隨即自後方奔出兩騎,甩著鞭子猛然向江老揮去!
江老沒有回頭,右手一揚,數點寒光閃現,揮鞭二人雙雙墜馬,徒留馬匹揚長而去。
顏勝見狀暗暗心驚,不由得自忖道:「有底子的,還挺硬,怕不是主子要找的人…」
心念一轉,顏勝手指圈起放入口中,吹起兩短一長哨音,後方人馬立即排出陣形,前六後五,圍成兩個半圓,各自亮出兵器,刀槍劍戟盡不相同,卻能區分長短兵器排陣前後錯開,顯見受過訓練。
顏勝擺頭看看江老四人,雙指并攏指向阿善,喝道:「穿,擊,斷!」
三人聞令,分持長槍、大斧、雙鉞衝鋒而上,長槍領頭自左而右迂迴進擊。
弄不清敵手意圖,裴風鈴與張魚販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但聽江老出聲喊道:「別愣著!他們要截開你們!」二人方才發現三匹馬已橫擋在他們與阿善之間。持槍者長槍直指阿善,持斧者倏然迴身使一招「直劈華山」,重重劈在二人前方石礫地上,霎時塵土飛揚,令人睜不開眼,接著持雙鉞者怪叫一聲,雙鉞相互削擊,一種尖銳刺耳聲音在空氣中漫開,極不舒服。裴、張二人尚能忍受,座下馬匹卻已然躁動不安,他倆皆非善騎之人,不但壓不下馬匹情緒,反而遭其摔落在地,狼狽不堪。
敵已落馬,顏勝再度吹起一短一長哨音,餘下八騎一齊跑動,圍成一圈將裴、張二人困於圈內。
此變太快,阿善縱有留心,仍無法有所應對。眼前持槍男子看似隨意挺槍指向自己,然其散發之氣勢,竟絲毫不遜於段海。阿善瞬間感到皮膚宛若鋒刃切劃般刺痛,就像那人已發出數槍,槍槍皆擊刺在他身上一般。
三人皆受制,僅餘江老與顏勝對視,扣在手上的鐵蒺蔾隨時準備射出。
突然,江老想到了什麼,瞪視顏勝,緩緩道:「你們是『九虺』的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