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後故事｜製片組紀錄｜ 旅程中的三個「事件」記錄-3｜「明天開始你不用來了」

明天開始你不用來了！

年輕時也許會因為工作態度不好又沒有多大貢獻而經常換工作，有些是「我不幹了！」有些是「明天開始你不用來了。」我猜每個人可能多多少少在年輕歲月裡會經歷到這樣的情況。

至少我自己是這樣過來的。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國中畢業後的暑假在「蒙古烤肉餐廳」當外場服務生，也許是我每天都跟同事嘻嘻哈哈的上班，沒有盡到服務生該有的態度，上班一段時間後就被調去廚房洗碗，而且是穿著外場服務生的制服站在水槽前洗碗。

可能是我太喜歡一邊洗碗時也一邊抽煙，最後上班不到兩個月就被開除。那天下班時店裡的主管只說了一句「明天開始你不用來了」，沒有任何的解釋交代。

二十歲初時性格稍微成熟穩定一點，當時在旅行社裡做「簽證外務」。這是每天必需準時到公司拿著前一天準備好的簽證資料在上午送至各個簽證處的工作，如果遲到就可發生一個旅行團來不及申請簽證導致出國行程受到影響。

我的穩定一點指的是請假次數跟早上遲到次數都變少了，但是對老闆的態度始終不是很和善，當時的我總認為老闆是與員工站在對立面的資方。他們常常會做出討人厭的要求，像是在下班前二十分鐘臨時要你出去送東西或者中午休息時間要你跑哪裡取件，所以我對老闆的態度一直都很不好，最後某次我該收的帳款忘記收了，老闆在這時候說「明天開始你不用來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到這句話，在那之後不久我進入幕後工作，每天都很開心的上班，也跟同事、老闆相處得很愉快，請假、遲到已經不在我的工作範圍裡了，朋友們都認為我改變非常大也穩定很多，包括我自己也這麼覺得，從此以後我沒有再聽過「明天開始你不用來了」這句話，直到2019這年的十月⋯

中國在2019年7/31宣佈8/1開始實施「暫停核發台灣自由行通行證」。

這一年的六月我拍完電影「你的情歌」之後，接著預定要在八月開始籌備一部「中資」影片，就在這時候中國官方突然宣佈這道命令，而直接影響了我當時準備第一天開始上班的新案子。十點半進辦公室準備開工，十一點半製片就宣佈對岸的「資方」擔心兩岸局勢不穩定決定暫停，於是我得到了最短入組時間的成就紀錄。

當天跟一小時緣分的同事一起吃過飯後大家就各奔東西沒有再一起合作過。而我也開始了四處不同案子的臨時支援打工模式。楊丞琳的新歌MV、沒看過的手機遊戲廣告、拍攝現場的人力支援等等。在處打工的狀態下對未來有些恐懼，那時我想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願意挑戰其它組別職位，創造不同的未來。

各位聽過「吸引力法則」嗎？我那時一定很正面，在心裡想著要「創造不同的未來」的信念很強。想完這件事之後不到兩小時，我拿手機滑著臉書，一位過去合作過一起出去喝過酒但不算熟的導演組朋友，這位朋友是業界紅牌的副導之一，有很多大規模的製作經驗，他發了一篇徵人訊息公告，那是六分鐘前才發佈出來的訊息。

「叮！！！！！」我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我去導演組呢？這個念頭在我腦中冒出來，而且非常強烈，我以為那只是一時的想法，可是這個想法在我頭腦裡面「叮」了我一整天。我時不時打開臉書上去看一下朋友那則訊息，最後我決定先傳訊息給朋友聊聊我加入的可能性。

隔天上午我透過臉書私訊給他，四個小時後收到他的回覆「過陣子確定時間先約碰面聊聊」。將近一個月後的某天下午我們約在西門町的「木瓜牛乳大王」碰面，面談的過程大約一小時，從頭到尾就是聊聊彼此對拍片的想法跟各自後來的經驗分享，朋友很坦白的跟我說，我是所有面試者中唯一沒有導演組經驗的人，但是我的拍片資歷最資深，在我結束後還有另一場面試約談，同時還有幾個人也要碰面聊聊後才能決定。

面談結束後朋友沒有給我明確的回覆時間，過段時間之後也沒再有進一步消息，之後我也沒有再多想這件事，再過了將近一個月某天朋友傳訊來說要我再等他一下最後的決定，這個訊息讓我發現我好像有機會加入朋友的導演組。沒錯！我最後加入了朋友的導演組，兩週後與製片談好薪水與工作細節之後我開始了第一次的導演組的「助導」工作。

這次的導演組編制一共是三人，副導加上兩名助導，副導負責統籌所有拍攝細節討論溝通，一位助導負責演員、服裝、特殊化妝的進度，另一位負責場景需求、道具、特殊道具的需求與進度。在加入之前我從來沒有先問過這次要拍的劇情是哪一類，內容大概是什麼類型，當朋友確定找我一起工作後我才拿到劇本開始研讀。

這是一部改編台灣鬼怪作家的小說故事，劇中有大量的描述在角色遇到對戰時會使用的兵器，還有陰陽兵器法力對戰後產生的力量造成的受傷以及環境上的破壞等等，另外還有大量屍體的展現，這些描述的表現要靠非常縝密的製作技術去完成。由於過去的場景組經驗，所以我負責整合場景、道具與特殊道具的需求，主要的應對組別是美術組。

導演組是一個很燒腦的工作，要很精確的把導演的想像記錄下來跟其他組溝通讓大家按照導演的需求去準備，溝通必須要剛好不能多也不能少，準備太多會浪費錢，準備不足現場可能無法臨時增加。例如：對戰用的兵器在畫面上可能會有特寫就要做不同尺寸，或者會打到人身上就要「軟」處理，另外還有這個人最後身上會「起火自燃」，會燒到場景的牆壁嗎？牆壁要燒起來嗎？要燒起來的話怎麼燒？真的火，合成的火？燒到之後會留下多嚴重的痕跡？需要作假牆嗎⋯⋯。

上面這一段只有兩個問題「兵器」跟「起火自燃」，但是每一個動作都可能是一個組的問題，每一個問題的準備都可能不是簡單的準備，也許要另外爭取預算或是爭取時間，甚至要與場地方跪求拜託每天焦慮破表才能戰戰兢兢的完成準備，所以導演組的每句話都要明確清楚，要是不對就會讓各組疲於奔命。

進組開始朋友就教我建立各種表單去記錄所有道具、特效出現的需求跟細節，每天都會有新的需求新的討論，有各種大小不同的會議討論，每場會議都要完整記錄下來發給大家，有些組的進度順暢有些卡關，我們要做的就是確認每組的進度跟準備方向有沒有偏差。

在本來的製片組跟場景組裡習慣了常常在時間或者預算的壓力下會去對其他組別發出必須配合的要求，但是這樣的習慣要是出現在導演組的話就會變成一種壓迫，像是一個暴君不斷的要求你必須要在下次把東西交出來一樣，不過當時的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覺得需要加快進度。

幾次的對其他組別施加壓力後讓我被投訴了，再加上這部影片本身的特殊事項跟細節非常多，是台灣少見的影片類型，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片型，常常會有我無法判斷的事情必須得向朋友詢問之後才能繼續進行的情況發生。

每天事情越來越多，我的能力沒有顯著的提升，朋友也越來越沒有時間與我討論工作內容，最後某個星期天下午接到朋友的電話。電話中我們談了大約十五分鐘其中聊到其他人對我的投訴，我對工作的判斷跟掌握上的疏漏等等，最後決定隔天我就去辦公室交接結束這次的工作。

早上我按照這天的原定計畫去看了「假屍體」後進到辦公室，那時新的導演組已經在裡面等著我去交接。我的工作時間其實還不滿一個月，所以除了會議記錄跟表格外其實沒有太多東西，大概花了三個小時就把事情都交接完畢。

那個星期一大概是我此生感覺自己最丟臉的排行前幾名之一了，在這個行業裡這麼久本以為再怎麼困難都可以挺得住，沒想到敗在神鬼片子上。走出辦公室後我去了「行天宮」拜拜，謝謝老天的引領，也謝謝朋友給了我機會。最後我回到製片組與原來常一起拍片的夥伴繼續拍電影，最後他邀請我加入「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與「華燈初上」的製作。

那是2019年我四十歲，年紀大了一點，跌倒了會很痛，但是休息一下拍拍灰塵後我還站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