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時看完電影走出電影院,有種因為流淚太多而脫水過度的恍惚與平靜。那是我不了解的世界,但我真實地看見做回自己的莉莉(Lili),笑容如天使。能做自己,真的好幸運。
以下有雷。電影裡的四個主要人物,都有各自的情感追尋:
亨里克(Henrik)在社交場合對穿上女裝變成莉莉的埃恩納(Einar)一見鍾情。但莉莉很快就發現亨里克愛上的,是埃恩納,而非莉莉。那不是她想要的愛。
莉莉最想見的人是兒時同伴漢斯(Hans)。當他們還是孩子時,漢斯在家鄉的沼澤吻了埃恩納,雖然最後他們被埃恩納狂怒的父親懲罰,埃恩納還是無法忘懷那個吻,以及那個嬌羞又溫柔的自己。社會給的教訓太痛,羽翼未豐的他只能順從的活出大家期望的模樣,女孩被迫隱身,沼澤從此只能活在他的畫筆下。後來埃恩納成為了莉莉,可是見了面後,漢斯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膠著於葛蕾塔(Gerda)身上,在葛蕾塔身心俱疲時,漢斯讓她靠在他的肩。
葛蕾塔對埃恩納的愛無庸置疑。她是那個時代下最勇敢的女性,在相識之初,是她先吻了埃恩納。曾經的他們,愛意如不滅的花火,連呼吸都好幸福。我真的很敬佩葛蕾塔,在那樣保守又傳統的年代,她相信且理解「做自己」的價值與可貴,無懼地捍衛自己的繪畫才華。但最讓我敬佩的,是她面對著深愛的丈夫從男變女,沒有被打倒。
這是怎樣的女子啊,儘管滿身的痛,依然度過了那深不見底的無措與絕望,然後以全新的方式愛她的愛人。那樣的愛,是超越性別、甚至超越世間萬物的。何其有幸,埃恩納有葛蕾塔,莉莉有葛蕾塔。
莉莉愛葛蕾塔,在她心中,葛蕾塔是她最親暱的人,她需要她的守護與陪伴;莉莉也是愛自己的,儘管從埃恩納變成莉莉的這條路上充滿苦難,甚至傷害了葛蕾塔,她依然深知為了成為自己,她別無選擇。
明知前方崎嶇,依然勇敢地踏上旅途,因為莉莉明白不再說謊以後,她可能可以擁有的花園,有多美麗。
愛自己,然後做自己,即使在現今的社會,依然不輕鬆。有許多人希望別人依照他們的想像而活,不允許任何超出他們經驗的長相與行為,如果越過了那條線,他們就會以「糾察隊」的身分進行懲罰,例如大聲地譴責,或用各種名義驅逐這些「犯錯的人」出境。
馬欣在她的書《階級病院》裡說:「你多想讓這社會認同你,你就多欺壓那些社會不認同的,像踩壓不喜歡的自己。」她說,「這是融入這大社會的欣喜,模仿社會的欲念,讓社會接納你為骨血的精神上求歡,彷彿社會就是個陽具,霸凌只是一個崇拜與獻上祭品的方式。」多可悲啊,為了融入所謂的社會傳統價值觀而踩踏著他人,甚至逼迫他人放棄成為他自己、阻礙他人尋找自己的花園。
愛是世上最難懂的語言,但它的難懂,在於與之相伴的故事,而非愛本身。故事豢養著愛、形塑著愛,影響著與愛相關的人事物,但愛本身,就只是愛,這是從古至今、從頭到尾、從始至終就跨越一切的語言,模樣清晰可見。
在愛裡,我們沒有不同。
是愛,讓葛蕾塔從淚如雨下的不願放手,到衷心祝福,最後鄭重地在垂死的她身旁喚出那聲:「莉莉」;是愛,讓莉莉送予葛蕾塔那條絲巾,甚至在車站最後一次成為埃恩納,與葛蕾塔吻別。
《丹麥女孩》改編自世界上第一個變性人Lili Elbe的故事,David Ebershoff的小說《丹麥女孩》是以她的日記與書信作成的《Man Into Woman》為原型。電影將1930年代的哥本哈根拍得像一幅幅美麗的油畫,情感與畫面交織的很動人,讓這個故事沒有沾染太多現實世界如影隨形的泥淖,或真正地展露那些無可避免的、來自他者或自我的鞭撻。
電影裡的莉莉與葛蕾塔,在這條路上依然有深刻且難行的酸楚與掙扎,但因為沒有如石子投湖般的惡意,所以缺少了真實世界才有的、因痛而美的漣漪。
就像光的明亮是因為黑暗的存在,有時,醜惡能映襯出極致的美麗。
儘管《丹麥女孩》中兩人的情感純粹的很不真實,但也許,這部電影的重點,本來就不是紀錄現實會如何冷眼相待那些「特別的人」。可能這個故事只是單純想讓我們看見,莉莉如何鼓起勇氣展開追尋自己的旅程,以及葛蕾塔如何重新定義「愛」。
《丹麥女孩》裡的情感婉轉而深切,透過演員強大到深入骨髓的演技,我們可以真實地感受到兩人之間密密麻麻又絲絲縷縷的糾結與悲歡、那股想要成為自己的迫切、那些重到喘不過氣的負擔、與那份堅韌讓人肅然起敬的勇氣。故事的節奏很恰當,眼淚像河,在風景中呈現痛苦後的美麗,波濤後的平靜。
電影還是有些可惜的地方,例如埃恩納成為的莉莉,似乎強化了人們對於「女性」的傳統想像:化妝、塗抹口紅、穿絲襪、舉止優雅等等。雖然葛蕾塔的獨立自主有一點新時代女性的味道,我也理解這是那個時空背景下的女性圖騰,電影這樣描繪才能凸顯埃恩納的轉變,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吐槽XD
真實生活當然沒辦法像電影美的如此扣人心弦,或擁有如此純然且赤誠的愛意。我們活著的世界,有太多人在亂投石子、或以言語為利刃攻擊不被他們接受的一切。可是我知道,很多人都在努力,一步一步、一點一滴的,讓愛,為愛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