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很小的時候就考慮過這樣的問題:為什麼我看見乞丐或者那些比我生活得更加貧苦的人們會感到不舒服?為什麼我會有罪惡感?在我心中始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
……我知道這個問題有些蠢,但卻真的是困擾我許久的問題,直到現在我也無法給出很好的答案。
我想我們一輩子多少都不可避免看見悲劇,無論是報紙上遙遠的,亦或者是身邊親近的。試想一下,當你看見這樣的悲劇時,你會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結尾我會給出屬於我思考過後的答案,至於是否適用於你,請自己多加嘗試和思考。
86這部動畫第一季精彩之處在於86這群士兵們與身為白系種的蕾娜之間的矛盾。
觀賞時,意外地發現它在我所提到的問題上有不淺的探討。
於是便讓我想到這個問題作為這樣的標題:當我們面對悲劇時,我們有資格談論嗎?
這句話聽起來可能有些奇怪,但是,我想表達的是:我們,真的能夠站在對方立場上去思考感受嗎?抑或者說同情只是我們的自我滿足?
這先暫且擱置下,現在我們先來談談,站在86的立場上,他們是如何看待白系種,也是來自「我們」的關心的。
1隱蔽的階級
86的困境和悲慘,身為觀眾的我們可以很好地感受到。
被驅逐出國境,沒有教育,沒有舒服的生活環境,被歧視,毫無身為人的尊嚴,也不被當成人看待。年紀輕輕就被迫上戰場,他們的生命很短暫,友人的死亡是家常便飯,稍有不慎,自己也必須隨時面臨來自死亡的威脅。
對86而言,他們需要的不只是他人的尊重和關懷的溫暖,更需要不可能的希望。但只要稍加了解,便知道這希望是如此渺茫、微弱,幾乎不可能實現。
面對強大的共和國,渺小的他們沒有希望。他們無法擁有正常的人權,也沒有能力去抵抗,也就是說,86從一開始,就與白系種是不同的階層,兩個階層間橫亙了一條名為無法理解的鴻溝。
他們之間存在著一種無可避免的階級性,而這個階級性的不同注定了「感同身受」的不可能實現。
故事中,蕾娜的父親曾在蕾娜童年時帶她去看真實的戰場,希望她明白白系種們的優渥生活,是在摧殘逼迫86區人民的前提下才擁有的。
但也正如叔父所說,蕾娜的父親沒有自覺,自己也是在袖手旁觀而已。無論多麼提倡平等,終究是事不關己。
因此現在,白系種們,我們,屏幕前的你,包括寫下這些文字的我,都沒有地位、沒有資格去向86所遭受的苦難表達同情。
這樣如此強調群眾與當事人的區別,不禁令我想到了另一部作品「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關於愛情還是死亡」
這部關於車諾比核災的紀實文學中,有一段很生動的描寫:「我們這時又變成了動物園裡的一隻隻動物,供人們參觀;變成了故事書裡的一個個悲劇故事,供人閱讀;變成了記者口中的悲情人物;變成了攝影師手裡的一張張照片;變成了作家筆下的一個個題材,變成了人們口中茶餘飯後的談資……」
不可承受的悲劇之痛,並非幾句關心和反思就可以撫平的。
在車諾比這片土地上,有太多人寫過、太多人談論了。但是,這些記錄對於當事人而言不過就只是一群文字而已,沒有多大的意義。
我們未曾有過相同的經歷,我們也不可能過上他們的生活。這並不是說我們應該拋下所擁有的安穩的生活,奔去前線,同他們感受悲痛和艱苦,如此才有談論的資格,而是在指明這樣一個事實:我們是不可能理解那種痛苦和悲傷的。
體驗不是相通的,悲傷也不是相通的。同樣是一群受傷的人,同樣是為此哀悼的人,他們之間的交集依舊很小,只剩文字和在耳畔隨風飄散的關懷。
2同情的侷限性
同情,更多的是對自己而不是對他人的意義。
在故事中,賽毆特對蕾娜說道:「也沒有去阻止,只是一直溫柔地找我們談話,真虧妳還把我們當人看待」
賽毆特表示,蕾娜所做的行為,並不是真心關懷86,只是藉由關心86,以塑造自己良好的形象,好讓自己符合內心中無暇的完美道德準則。
這句話很傷人,但也很細膩,細膩在於對人心幽微的情感的捕捉。這裡的剝開,為我們展示了心理的複雜性,同樣一個動作,卻能解讀成不一樣的信息,同時也進一步帶領觀眾窺視關於同情的侷限性。
這段劇情昭示了這樣的道理:壓迫者純粹的善意有時候比辱罵歧視更來得令人憤恨。
以未親自上過戰場戰鬥的蕾娜而言,她的任何一個對士兵的同情都只會淪為偽善。
86們為什麼痛恨蕾娜?
他們痛恨她的自我滿足,痛恨她自認為是解救他們的女神,痛恨她的袖手旁觀。
以上,並不是蕾娜真實所想的,也並不是她的真實作為。
她有袖手旁觀嗎?她努力為隊員爭取更多裝備,堅持與隊員通話;她渴望了解隊員生活,即便被嫌棄仍渴望繼續與他們聯繫。
在觀眾看來,她很負責任,也非常認真,看不出一絲懈怠。
但是,我們可以從她的行為發現一種傲慢,由於天真所導致的傲慢。這種傲慢束縛了她,使得她無法真切了解到死亡所代表的涵義,貶低了戰死之人的價值。對於86們而言,這是不可饒恕的。
這也引出了下一個話題:意識到。
3「意識到」的重要性
後半部分的蕾娜終於明白自己的無知、卑鄙、膽小、和懦弱了。
當我看著她鼓起勇氣主動聯絡辛,並在明知已經太遲的情況下詢問所有人員的姓名時,我想,她是真的成長了。
蕾娜為什麼要向86道歉?是因為她只會溫柔地聊天卻沒有為他們努力嗎?還是因為她一邊說著同情的話一邊享受愜意的生活?
不僅僅是這些問題,更重要的是,她不曾清醒地認識到,彼此之間存在著階級上的差異,而這差異,是不可逾越的。
作品時常圍繞著關於偽善和理想的討論。包括蕾娜與叔父之間的談話,還有與阿涅塔之間的爭吵。
在蕾娜的叔父看來,她對86的太過投入只是天真無知的表現。明儘管知道理想遙不可及,卻還不停追求,只是一種愚蠢又卑鄙的行為。
在阿涅塔看來,她所做的只是白費力氣,無疑是大海撈針,始終無法改變大環境。在巨大的命運車輪前,如果無法從根本上去改變悲劇的話,那即使是撬動一點,也是沒有意義的偽善。
「蕾娜,即使妳表現得像聖母一樣,但妳和我可是同罪」
關心86和對86見死不救從本質上看來都是一樣的,因為終究是無法拯救每個人的。
這兩人或許相比蕾娜而言是更加清醒的,也真正意識到兩個階級不曾站在同一高度。
叔父和阿涅塔的認知並非有錯,身為加害者的他們深知同情不是他們可以做到的,所以沉默不言。在我看來,他們並非惡劣,甚至可以說是明智的。
我們有必要強調這份「意識到」,只有正視眼前的不可理解,我們才不至於再次傷害苦難中的人們,而這,也是對他們的一種尊敬和歉意:我知道我與你們不同,所以我不會隨意地說出輕浮的話來安慰同情你們。
但是,表達同情和關心依舊是高尚且偉大的行為,我們不能否認,更不能去禁止。儘管我們的關心和反思並不能為對方帶來意義,這仍是必要的。
同情與其說是給予對方的回饋,不如說是一種對自我內在的反饋,一種對個人的反思和對歷史的銘記。
結語:
還記得開頭的問題嗎:當我們面對悲劇時,我們應當怎麼做?
意識到自己的不可觸碰,在憐憫的同時帶著這份記憶走下去。
「能不能也請少校不要忘記我們」辛在革命祭的夜晚說道。
我們所有的記錄,所有的同情,所有的反思,都是為了在將來漫長的歷史中,不要忘記曾經發生過的悲劇。
即使同情沒有意義,我們也要去試著做出努力。當人試著用微弱的光照亮整片洞穴的黑暗時,他的目的並不是照亮所有角落,而是為了讓自己看清前方的路途。
我們拒絕將空虛的意義強加在他人身上,我們要自覺將意義雋刻在自己的心靈上。以誠懇的心憐憫,不自滿、不理所當然。
過去,現在,未來,將這份記憶,不加修飾也不誇大地一直保存。我想,這就是我們關心悲劇的意義,不是為了當事者,而是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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