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的我常居住在媽媽的娘家,1995年的通霄小鎮。
我跟外婆同寢而眠,每日天還沒亮的時候,外婆就會翻身起來,窸窸窣窣地離開床舖,準備去菜市場買菜。我有時察覺到她的即將離去,會爬起來嚎啕大哭,吵著要一同前去。然而更多時候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瞇著眼睛在半夢半醒之間欲振乏力地發出微弱的氣音:「阿……嬤……我嘛欲去。」
外婆不置可否,我跟與不跟她都是無所謂的,若在她出門前我未能離開被榻,她便會丟下一句「汝繼續睏啦!」便兀自出門。在冬日,我有十次是下不來床的,但夏天就不一樣了,鄉間的夏日清晨,清爽的露珠舖滿在空氣中,未完全升起的太陽像竹蓆一樣裹著人,我總是能一骨碌地爬起來跟上去。
逛菜市場時外婆會指著菜或肉問我,晚上吃這個要不?我好養活,醬油拌飯就能吃好幾碗,她指什麼我都應好,最期待是買完菜阿嬤總會順便買一袋豆漿,透明塑膠袋裝的豆漿用粉紅色尼龍繩束緊的樣子,讓豆漿看起來好軟。
我常常羨慕有些小孩能捧著豆漿,用吸管插著邊走邊喝,我說我也要這樣!外婆說:「沒規矩!」於是我只能老實地拎著豆漿跟著阿嬤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外婆的粉色塑膠涼鞋底總是會卡上小石子,到家後我用竹筷子把小石子挑出,再獻寶似地拿去邀功,「阿嬤汝看!」然後揚一揚手上的涼鞋,阿嬤總是會大驚小怪地喔一聲:「喔!阿婷仔真乖!」我便滿意嘿嘿笑地蹦著去客廳看電視。
我在挑小石子的時候外婆也沒閒著,她已經開始做大家的早飯了。同時間她會將豆漿細細密密倒進大鍋子,燒開以後將浮在豆漿表面的豆皮撈起,讓我吃掉,再舀一碗熱豆漿,放在客廳的桌上。
做完早飯的外婆會去家門前洗衣服,洗衣棍啪啪地拍打濕衣服的聲音伴著我坐在客廳一邊發呆一邊喝豆漿。豆漿燙,我總珍惜地一口一口啜著喝。彼時還不太會看時鐘,只記得客廳的鐘響了以後舅舅便會下樓吃早飯,去上班前他會陪我喝豆漿,跟我約定等他下班以後接我出去玩。
那時候的我們真年輕,每個早上都像重新滾過的熱豆漿,被喝得那麼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