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亡魂的神殿、藝術的展廳中,他們拋擲一瓶瓶空藥罐,在流動的城河上形成一幅壯觀的行為藝術,他們的主訴求是要博物館撤除薩克勒家族的捐獻掛名,因著該家族企業「普渡製藥」所生產的奧施康定(OxyContin),成為數萬人戒不掉的癮頭,看著至親至愛因此被藥癮糾纏一生,他們代表了數十萬亡靈的「苦痛」(pain),作為該團體的領導人著名攝影師南戈丁,她選擇以「倒地」的姿態成為圍觀者所牢記的被攝者,自此,小眾的苦難進入到大眾的視野,這份抗爭是源自她最真實的用藥經驗,從成癮到戒斷至復原的過程,甚至能夠挖掘至她個人生命的最深處,那是《所有的美麗與血淚》引領我們觸碰南戈丁背上那道「反叛」的印痕。
《所有的美麗與血淚》將南戈丁過往與近年來的經歷雙線交叉敘事,近年的主題多是她投身的社會運動,一場場與「藥」相關的當代革命。當他們在古根漢博物館旋轉抬升的大廳高樓,撒下了醫生開立的處方箋,那些本應賦予拯救生命重任的白紙,卻成了「王國的法幣」(第二章標題)顯得格外諷刺,也深刻提醒著每位醫藥從業人員的職責,我們所發出給予的藥物都帶著可能危害人體的風險,那是業務行銷所避而不談的問題。到了第五章「緊急逃生品」開頭的畫外音,則點出了南戈丁所看重的「用藥過量」問題,強調教導大眾使用納洛酮(Naloxone)進行減害計畫的重要性,設立專點讓這些成癮者能夠有個安全施打的庇護所,或是分析他們用藥的組成成分,在公聽會上她向大眾撕去了迷信的標籤,與癮能夠穩定共處者就算是康復了。南在四年後終於成功撤除了薩克勒家族的名字,儘管與他們協商的過程,他們仍輕易地靠著罰款躲避了刑責,至少他們最終協議的條件,是讓這群薩克勒成員「直視」受害者的血淚,聽著緊急救援電話另一端高聲喊叫的錄音,那是如此哀慟的悲劇。
「我不狂野,是瘋狂的事總是發生在我必經的路上。」
《所有的美麗與血淚》也呈現出保守年代下女性生存的面貌,父權社會的一記重拳打碎了南戈丁的頭骨,她並未流下淚來,反倒深刻紀錄下眼窩殘留的瘀青,藉此撫慰具有同樣經歷的女性觀眾。不只在過去會發生此事,處在當代的抗議團體成員仍舊被不明男士跟蹤,活在了恐懼的陰影之下,代表著她們所追求的生存權利仍沒有停止的一刻。此外,南戈丁也真誠地展示了女性身體的情慾,不避諱曾是性工作者的身分,放上赤裸的性愛畫面傳達她的創作理念,相片是她的語言,她就有權賦予每一組相片意義。因此,她做到了每場秀的「不重複性」,每一齣都是獨創富含情感的敘事曲,35釐米到數位載體的進化,本片更是貫穿她一生的幻燈片秀,以「殘酷的邏輯」自成一格,重新定義了她的美學與價值觀。
從同志室友大衛到變裝皇后再到她第一位同性戀人,而後是酷琪帶著兒子麥克斯與雪倫相伴,看似邊緣者全都歸屬在南戈丁的「社群」裡頭,「包厘街」更是她70年代所立足的宇宙,讓藝術家們留戀、毒癮者忘返的處所,她甚至為了一群染上愛滋的藝術家朋友開設展覽,還因此被官方譴責並收回贊助,這就是她所追求的「自主獨立」,她也想成為那名管理整間酒吧的女老闆瑪姬,隨時都能請酒醉的男人離開。南戈丁重視他們所以拍下他們,為這些人物打上了一層魔幻的異色,相片集上的他們都像在進行角色扮演,而現實中的他們,其實只是在做自己,這也印證了為何南戈丁具有如此強大的社群號召力,足以喚醒埋藏於人心底的意識,讓這群對抗消逝的靈魂,精神得以永存。
無可否認地順從或是一輩子去抗爭,這是南戈丁從原生家庭種下的抉擇,她選擇了後者。曾被性虐待過的母親,將正值青春期的姊姊芭芭拉排除於生活之外,讓她在關押的病房裡死命掙扎,本應懷抱希望地站在家門前的草坪上,最終姊姊則是絕望地跳下鐵軌離去。在南的眼中,天下就是有不是的父母,姊姊就是這段婚姻關係的受害者,因此,南戈丁繼承了姊姊的「叛逆」,為的是要排解未能與姊姊一同成長的遺憾,替所有的受害者討回公道。從藥物、女性、社群回望至家庭,這些都是南戈丁生命脈絡中不可缺少的拼圖,《所有的美麗與血淚》見證了一個時代下個體生命的極限,蘿拉柏翠絲以溫柔又激進的敘事語言,道出這名女英雄未曾痊癒的傷,一道能讓彩蝶飛出窗口的隙縫,這豈止是一帖止痛藥能做到的,而是需要強大的意志才能擺脫心理的依賴,南戈丁依然走在了抗議遊行隊伍的最前端,對抗「消逝」的一聲聲吶喊,是如此振奮人心也足夠美麗了。
延伸聽歌: #陳珊妮 《#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