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身體:超自然雕塑」展於台北市立美術館,展期自2023/02/18至2023/06/04。
這場展覽讓我最衝擊的是,透過想像、基於反思誇大表現的展品,我竟然並不覺得衝突,反而覺得自己參與了一場預言。
托馬斯.格倫菲爾,《錯合(天鵝/海狸鼠/驢子》,2008。
展覽區分四大主題,「混種人」、「後自然」、「藝術家4.0」、「科技人類變體」,除了雕塑,也混用多元、豐富的媒材,包含影像、聲音、戲劇、互動裝置等,二手衣物、紗線也能獨立成為一件作品。
看展時間是平日週三的下午兩點左右,沒想到美術館人不算少,有些人積極和各個超自然生物體合照,拍了就走;多數人則是細細用眼光掃過展件的每一寸,深怕錯過辨識那根毛髮材質的機會,像是終於能近距離觀測自投羅網的異形。
我也是被社群媒體展示的,那些歪七扭八的肌膚,還有那些赤裸大膽的肉體吸引來看展,準備好大吃一睛,也準備好成為展品的一部分。
山姆・詹克斯,《犬頭》,2008。人類擁有支配世界的能力,但回歸生物本身,人類也是動物,極其脆弱的生命,褪去工業革命的產物,人也僅是赤身裸體,滿佈弱點的萬物之一。
整場展覽反覆探問的是人類的科技發展與自然界、文化、倫理,以及人類本身的關係。當科技的進展貌似愈演愈烈,人類的野心沒有止步的跡象,大地最初始的萬物,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誰又能留到最後?
安娜・杜米楚與艾力克斯・梅伊,《古菌機器人:後奇異點與後氣候變化時代的生命形式》,2018。古細菌在極端環境存活,同時是生命體的最小單位,當世界被人類破壞殆盡,哪種生命體才是留到最後,最強勁的存在?
我們的外貌、基因演化、壽命控制,甚至思想與表達,都已經被科技介入,進行不同程度的控制,這樣的人,還是人嗎?當智慧科技、人臉辨識、大數據無孔不入,號稱為了給人類更舒適的生活,科技工程與生物性能模糊疆界,不斷將主控權讓渡給程式、機器,真的沒問題嗎?
關於整場展覽,那道叩進我腦海裡的閃光,是林恩・何許曼・雷森《邏輯癱瘓人心》,影片中,化身人形的AI對螢幕另一頭的我們說「你們都是生化人」。
現代人體已經很難找到純粹、天然、不嫁接任何科技的身體。
我們配戴隱形眼鏡、佩戴耳機、配戴能偵測心率的智能手錶;透過大大小小的手術、醫美技術,移植、注射、消除原生肉體,追求新生;成為Deepfake,被科技取代的真人。
安娜・烏登伯格,《野蠻人 #7(零重力)》,2017。要人們反思女性滿足社會期待的樣貌、當代追求旅遊和outdoor等消費性文化、網紅渴求吸睛與社群追捧,最終把自己拗成難以理解的形狀。
最近因為一些契機,接觸了經濟動物福利議題,為了滿足人類需要,這些經濟動物,早已是生化雞、生化豬、生化牛。牠們的基因受到篩選,產蛋量高、產乳量高、肉質鮮美被續存,人類藉以長得更加營養。但有趣的是,動物能否活得有尊嚴、順應天性、減低痛苦,竟然也得靠當今科技。
再異想天開的設想,假使有一天,「人」這項因素被移除,可以產一堆蛋的雞、泌乳爆量的牛、穠纖合度的豬,還能物競天擇,繼續保有競爭力的存活嗎?
派翠西亞・佩奇尼尼,《輓歌》。男人哀悼沒有逃過人類過度捕撈,被犧牲的水滴魚。細看男人的表情,會一起被他的悲傷所包覆。
每一件作品,都是基於現今社會快速發展的人工智慧、生物科技、資訊科技、機械工程,以及人類與環境、其他生物體交互作用的反思。藝術家把問題與探詢,具象為作品,有些作品衝擊感官,像是佩奇尼尼的《葛拉姆》,直觀而暴力的改造人類,保護人類不因車禍等大型撞擊重傷;有些作品則寄託氛圍與情感,如佩奇尼尼的《輓歌》;還有作品你可能直到走出展間都不會意識到它,像是彼特・蘭德的《時間》,它無所不在,你卻無以察覺。
彼特・蘭德,《時間》,2014。展間幾個不起眼的角落放置被咬過蘋果,看起來像隨意丟棄,又或是被人遺忘;有些人不以為意,有些人錯身而過。這是彼得要讓觀者體會的「時間」。
「未來身體」除了怪到絕對能在IG吸睛,藝術家各種深度的作品意旨,以及多樣豐富的表現形式,普羅大眾不分年齡與議題涉獵程度,都能在展間找到被敲擊的瞬間。
雖然認真細看每件作品,但真正像觸電一樣,感觸竄動全身的,對我而言也只有林恩・何許曼・雷森的《邏輯癱瘓人心》。我以為我是駕馭科技,順應人類的進步,同時對倫理與節制謹記在心,但沒想到我早就因為懶惰,把面貌和聲音送給了Google、Meta、Apple。
這場把自己交付科技的賭注,目前看來仍是正向發展,卻無法保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