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樣的人?」
近日資料準備時,要求履歷表和簡要自傳。機械鍵盤一陣清脆敲響,按下影印鍵,老舊的列印機喀啦喀啦地吐出紙張(印幾張就容易過熱,只是還找不到理由汰換)。抽起熱騰騰的A4紙、一面羅列了符合格式的表格與文字、一面如雪蒸騰的空白。
把過往區分,揀選人生的碎片,有用的被拾撿而起、沒有用的則被擱置。經過包裝和修飾,成為一大疊履歷表中的其中一張,等待他人給予的評價。
我把自己折疊成一張A4紙,其他「無用」的,掩蓋在一片空白之下。
初上佛學概論時,老師指著保溫杯問:「這是什麼?」接著問:「什麼是保溫杯?」大概以是金屬所製、能夠乘裝水且留著溫度的杯子,內膽如若是陶瓷更好,防漏和保溫效果是選購標準;「那這個是什麼?」老師把杯蓋轉開,將杯蓋和杯體放在桌上,指著沒有蓋子的保溫杯問道;台下有稀疏的回答:「是沒有杯蓋的杯子」;然而,什麼是那只保溫杯呢?是金屬、是内裝的水、是保溫的功能、是它被選購時櫃上標註的名稱、還是其他什麼?如果失去了杯蓋,失去了保溫功能,它還是原本的保溫杯嗎?
認知自我是一個不斷詢問的過程,途中的答案,往往只是階段性暫時解答;這也是一個漁人捨船緣溪而上、從洞口見到光的過程,惑於豁然開朗的嚮往,於是又進了下一個山洞;這更是把自身削足適履的過程,切掉與外界衝突的稜角,渾身血淋淋的迷惘;這亦是一個把自己貼滿標籤的過程,我是什麼、不是什麼,嚮往成為什麼、又成為他了人眼中的什麼,最後簡化,我不見了,餘下的是散落的標籤。
當標籤堆積起來,變成「我」,我反而不是我了。百無一用是書生,為了成「器」,我揀選素材雕塑著自己,同時反覆提醒,那些被割裂切斷的,看似無所用處、也難以成材成器的,是我的血肉和靈魂。
我是誰。人間世寫得那樣蒼涼,我把自己削削減減,折折疊疊。變成社會要的、有所用、已成器的自己。
我是誰。
從北冥展翅如垂天之翼,飛到南冥天池的大鵬鳥;生長在廣莫之野、無何有之鄉的無用大樹。從逍遙遊的超脫到人間世的蒼涼。烏托邦讀作Utopia,最重要的定義是無有之先在性,所以桃花源再尋而不復得,大觀園在拉鋸中崩毀。
南冥者,天池也;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無用是為大用,君子不器。
我一邊喃喃唸誦著,一邊把自己反覆折疊,折成或許有用成器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