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暫時不寫音樂。
上週去了國家戲劇院看雲門舞集的《薪傳》,這支舞上次在臺灣演出已是 2003 年,這次因應雲門五十週年,暌違二十年重新登台。說來慚愧,我們這一代的小孩幾乎是跟著雲門一起長大的,誰從小到大沒有聽過幾次雲門的名字,甚至小時候還曾經去舞蹈教室上過韻律課,如此親近如此熟悉,我卻對這個來自臺灣的舞團一無所知。
第一次看雲門的現場演出,進場前原先有點擔心全長九十分鐘沒有中場休息,自己的專注力究竟能持續多久,沒想到得到的卻是完全始料未及的震撼體驗。全程被釘在座位上無法動彈,眼淚不由自主地掉個不停,直到謝幕才回過神來,想不透究竟為何如此被感動。
這次坐在台前第五排,近距離感受舞者動作收緊和舒展時的力度;覆蓋了一層薄汗的肌肉紋理在舞台燈下閃著光澤;賣力吸吐的一張一弛;情緒飽滿的表情與姿態;以及每個舞者之間那股肉眼不可見卻纏繞在空氣中的強烈連結,才終於明白雲門之所以為雲門,就是因為這些無可取代之處。
原來一直以來對舞蹈表演並沒有太強烈的感受,是因為沒有用對的方式看。原來看一支舞就是得要進入劇場,和所有表演者一起呼吸、一起用力、一起微笑、一起落淚,才能真切地感受到整部作品想傳達的意念與扎扎實實的力量。
1978 年,31 歲的林懷民與雲門舞者,到新店溪畔搬石頭,體驗先民勞動的體態,編創「柴船渡烏水,唐山過臺灣」的《薪傳》。這是首齣以臺灣歷史為題材的劇場作品。
12 月 16 日,首演那天,美國宣布將與中華民國斷交,社會激憤不安。刻劃先民強渡黑水,奮鬥拓殖島嶼的舞劇在兩個月間撫慰,鼓舞了兩萬多名觀眾。
知道了這樣的歷史背景,在觀賞演出的過程中便有意識地揣摩著當時的情境。在那個國際局勢風雨飄搖的年代,國族認同與個人在大環境中的定位同時受到挑戰,整個社會面對未知前景的壓抑與悲壯之下,唯一不變的是那股集體意志的凝聚力。
「風調雨順 國泰民安」
藝術始終是與時代背景脫不了關係的,習以為常的祝禱詞放在當代看來天經地義,然而在這齣舞誕生的年代,這八個字卻是乘載了多少冀盼的重量。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們抱持著各式各樣的立場,因為不同的看法而產生對話或爭執,然而沒有一個人會不希望自己的國家平安,有時候真的只要平安就好。
大概是第一次意識到慶典、紅布條、舞龍舞獅,那些我曾經並不特別在意的民俗文化,其實都有其出現的緣由與脈絡,而且必然有存在的必要性。深深感謝這片土地孕育出這樣一群藝術家,保護著我們的文化資產,也讓這樣一部關於臺灣的作品被世界看見。
「總覺得我們已經輸在起跑點,要拚,要趕上潮流,要與歐美並肩。我們學習西方藝術的努力遠比關心本土文化的時間還多。那天晚上,嘉義的觀眾對我棒喝:劇場是人與人交流的處所,形式、主義只是手段,一知半解吞食西方牙慧,會讓創作者把自己孤立起來,遠離了社會和群眾。那不是雲門該走的窄路。」
—— 林懷民〈吶喊與突圍〉
總是能被來自這片土地的藝術深深打動著,並且為這些感到驕傲,我知道那是來自於我和這座島嶼的連結。那天散場時在心中告訴自己,對身份認同感到困惑的時候,就回頭想想這部作品,一定能找到答案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