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名字。
不知道。不要問我的名字。我沒有名字。
或許,我曾經有個名字,但已經沒人記得。時間過去這麼久了,再也沒有人記得我是誰。連自己都已經忘記,名字原來是代表一個人曾經的存在。記憶,也隨著墓碑上斑駁的字樣日益消減,直到再也沒人想起這個人為止。
人沒了名字,也不復存在。
只是,為什麼,我還活著?
◇◇◇
窗外的花花世界,有紅、有綠、有黃、有白,各種顏色都有,如同萬花筒裡那般多元豐富與詭譎多變。有些充滿生氣地向上攀爬,看起來順眼,覺得自然;有些過度包裝,色彩過於鮮豔,舉手投足間擺弄一副高傲樣子,總覺得惺惺作態。
正午時分,伴隨濃雲而來的雨水,一點一滴落下,打在玻璃窗上,有一定的節奏。有時快,有時慢;一會兒藍調、一會兒搖滾,陡然又換成了抒情。就像人一樣,心情好壞,千變萬化,誰也抓不準。我恬靜地坐在窗前,望著白茫茫的雨朵,不停在樹梢上、街道上綻放、開花。好不美麗。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看著,嘴角就自然上揚。
我在笑嗎?這是發自內心的開心嗎?抑或只是短暫忘憂的表現?
我不確定,似乎也無須明白。
何必非得計較,一抹無來由的笑該怎麼定義才可以。是為心情愉悅也行,純粹的裝傻才罷,總之它僅是個外在表徵而已,不代表什麼。但,有個聲音,卻突然地闖進了我的耳朵,緊抓著我不放。
「你在想什麼呢?」
「不知道。」
「那為什麼會笑?」他莫名堅持的態度,讓人心生不悅,髣髴這個笑是個關卡,得不到具體的答案,會讓他過不去。
「不知道。」我更加冷淡的說。
「真的沒有想法嗎?」
「不知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為什麼你只會說不知道。除了不知道,你還知道什麼?」
他的一言一句在空氣裡迴盪,我卻沒有任何表情地低下頭。一邊看著右腳尖在地板上畫圈,一邊默默的聽著他說,沒有回覆任何一個字。時間就這麼空了下來。
「或許,你還可以說什麼?什麼都可以。告訴我,你現在想些什麼?」
「不知道,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也不曉得這是簡答題還是申論題,所以我選擇用最快速可以結束對話的方式回答。之後又開始沉默以對。
「宋予詳,這三個字你該不會又說不知道了吧。」
我看了他一眼。
「宋予詳。宋朝的宋,給予的予,詳細的詳。宋予詳。」他又重復說了二次我的名字。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我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
「這,不是寫的很清楚嗎?」他指著桌上的國文課本說。
「恩,是吧。但...........」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力量,沒來由將我拉到了別處,硬生生將我後半段的話給切段。
不過,不說也好。
***
窗外猛然雷聲大鳴,就像隻甦醒的獅子,警告天地萬物,不要忽視它的存在,更不要輕易的想去接近它,因為你跟本不知道火山底下未噴發的岩漿,究竟會有多洶湧澎湃。
在雷雨交加的同時,敲下了下午第一堂課的鐘聲。
各班同學與老師就像回籠的貓頭鷹、猴子、貓、犬與不可一世的大棕熊,乖乖地走入自己的教室與位置。但,那也不打緊,反正只是多了一個無視我存在的人出現而已。
正當歷史老師緩步踏入教室門檻的那一刻,我靜靜的趴在桌子上,像個厭世的貓頭鷹,即將沉沉地睡去。這是坐在最後一排的我,該做的本份。我不知道是否有點名,總之沒人叫醒我,也未嗅到位何危險的氛圍。或許窗外的天籟之音,美化了他的性情,也或許他只是另一個沒了靈魂的軀體。
雨聲、雷聲、風聲、腳步聲、話語聲越來越淡,彷彿一切都與我無關。
身在一個未知的國度裡,我靜靜的走遠,有種心安,又有種冒險的矛盾心情,猶如海浪拍打著岩岸那般,不斷在腦海中徘徊與衝擊我的心靈。
***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不知為何,我來到了這個地方。也或許該說,在夢裡我又回到了這個地方。暗沉的光線,老舊的木棧道,與長滿青苔的石塊台階,陳述著如河水般長遠不可考的歷史。然而,就在古道運河邊,停靠了一艘渡船,河畔邊,柳條隨風飄逸,娉婷裊娜。
朦朧裡,我彷彿看見了一位女子。
她將琵琶懷抱於胸前,如此靦腆與柔情,一雙似水的眼眸,訴說著無盡的思念、等待與無可奈何。只是,我認識她嗎?會不會只是我的錯覺。
感覺像是熟悉的友人,亦是許久未見的知己。可惜,我卻叫不出她的名字,甚至記不起我們在哪裡相遇,以及過去曾經擁有的歲月。我不停的在腦海中摸索,我們相識嗎?這是我們第一次邂逅嗎?
任憑我怎麼想,腦海中就是無法撈起面前這位女子,曾經存在自己記憶中的一絲印象。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她只是有著大眾緣的一介女子罷了!」我私自嘀咕著。
「有些日子不見,別來無恙。」女子抱著琵琶,露出半邊側臉,輕聲的問候。
「我們相識?」我很是驚訝的問。
「或許是,也或許不是。」
「或許?相識就相識,為何會有或許?」我理直氣壯的回應。
「難道臉上的笑就代表開心嗎?或者,心裡愉悅臉上就會有笑容嗎?」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意思是你若覺得開心,就是開心;你若覺得笑只是笑,那也無礙。」她若有似無的說著,但卻字字聽進我的耳裡,感覺好不痛快。
「妳是在糊弄我,對吧?」
「你別放在心上,我沒那個意思。」站在渡船上的她,隨風輕搖,如河水一般溫柔。
我望著她,總有股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有許多想法在腦海中不斷地拼湊。但,愈是想完整地想起關於她的一切,愈是接收不到任何訊息,就像迷航於茫茫大海中的一葉扁舟,找不到前進方位。
茫然,一無所獲。
也許,熟悉的是,她的身影;陌生的是,她的話語。
「你就別想了,上船聽曲,可好?」
女子主動開口邀約,終於打破我苦於思索又得不到答案的窘境。於是,在悶不吭聲下,慢慢跨步向前,走進了她的世界,一個點著油燈的客艙,黃色柔和的光線,像是黎明前的一道晨光。迎面而來的微風,有些涼爽,船身順著水面起伏,輕輕搖曳,令人感到溫馨愜意。
坐在窄窄的竹片上,與她相望,凝望著她的眼,冀望能將她看清。
彼此距離雖然不遠,僅有幾步之遙,無奈只能看見她的形象。朦朧兩眼,怎麼也無法將她臉上的五官,深深刻劃在我的內心。
隨著她手指不停地撥弄,一會急、一會慢的音律如同詩篇,扣人心弦。快的像陣前殺敵,慷慨激昂;慢的像呢喃細語,柔情似水。短短時間內,便讓人聽得如痴如醉。恍惚中憶起了許多破碎的陳年往事。卻不想,在一段快速彈挑所引發的激情樂章後,驟然停下了腳步,沒有前進,也沒有歸來。一切來的太趕,讓人措手不及。
我微微睜開雙眼,一瞬間卻回不了神。
「就這麼結束了?」心裡有些不解。
或許是看見我雙眉緊鎖,她竟突兀的站起身上來,微微地向我鞠躬,臉上還掛著我解不開為何的淺淺微笑。還未等我開口,她已邁出步伐,準備走上河邊。只留下不知所以然的我,張著眼,傻傻的坐在原地。
「就這麼,結束了嗎?」我有些慌張的問。
她依舊是那副淺笑,然後再次欠身。這是我解不開困惑的答題,而她根本沒有公佈答案。
「請問,妳叫什麼名字?」我的語氣顯然有些心急。
「我,沒~有~名~字~。」不知是否因為說的太輕,她的話斷斷續續飄進我的耳裡。
她就站在我的身旁,但我卻無法確定自己究竟聽對了沒有。
「抱歉,可以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嗎?」我提高音量再問了一次,並且站了起來。
此時,只見她微微轉過頭來說,「我,沒~有~」因為聲音實在是太過細小,彷彿只能聽見我這個字,其他兩字則是讀她的唇型。
然而,一個瞬間,眼前突然一陣光亮。
◇◇◇
不多一會兒工夫,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道乳白色的牆面,耳邊傳來高分貝又喧鬧的鬧鐘聲響。轉個身,左手用力按下黑色按鈕,瞄了一眼時間,早上七點三十分,努力用右手撐起沉重的身子。坐在床邊,看著微光從窗外斜斜地照在書桌上,淡淡地嘆了一聲,然後站起身,緩慢地走向浴廁。所有的動作如同慣性,那般自然。
換好西裝,穿好襪子,拾起掉在床底下的書本,闔上後再次放在床頭櫃上,拿著公事包走出公寓。新的一天,新的身份,又如期展開。
床頭櫃上的那本書,名為「記得,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