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談:Lucia Pietroiusti、Rugilė Barzdžiukaitė、Vaiva Grainytė、Lina Lapelytė、林人中✠
台北藝術節官方網站:https://www.tpac-taipei.org/festival-taipei
共想吧系列活動官方網站:https://www.tpac-taipei.org/event/474
2023年台北藝術節的主題為「萬物運動」,英文名為「Dancing Ecosystems」代表舞動中的生態系統。藝術節邀請觀眾通過藝術的方式、經驗,在藝術節這個平台上和藝術家進行對話,討論在後疫情的時代,人與自然、動物、甚至整個生態系統之間,有什麼重新開始的可能。「共想吧」的活動在此宗旨下運作,期望提供更多觀眾與藝術家交流的機會。
《太陽與海》於2019年的威尼斯雙年展中,獲得金獅獎的殊榮,成為藝術圈與媒體的焦點,延展了氣候變遷和生態議題的創作實踐。2023年在台北藝術中心演出的版本,是連續四小時的歌劇表演,每場演出約一小時。觀眾走進藍盒子的表演現場後,沒有固定的坐席,能在舞台上方遊走地觀看演出,全程以俯視的角度,由上往下地觀看眼前這片看似平凡的沙灘上發生的事件。
此次《太陽與海》論壇中請來了三位來自立陶宛的主創藝術家:盧吉兒・巴澤吉凱特(Rugilė Barzdžiukaitė)、珐伊法・格蘭麗帖(Vaiva Grainytė)、麗娜・拉蓓利代(Lina Lapelytė)以及威尼斯雙年展策展人露西雅・皮特羅斯蒂(Lucia Pietroiusti)與台北藝術節策展人林人中共談。
被問及創作的靈感時,三位主創者表示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合作了,第一件合作作品《Have A Good Day》與《太陽與海》同樣是歌劇演出,十個收銀員在台上演出超市內的情境,主要討論的是消費主義的問題。巡演結束後,三人便開始思考下一件作品的可能性,最終先產出了海灘這個場景,因為海灘是一個能夠讓形形色色的人相遇的場所;並且決定了表演的視角 — — 類似太陽的由上而下俯瞰角度,讓觀眾覺得自己彷彿不是在看人類,而是在看蟲等別的物種的生物。視角跟場景先討論出來後,三人才決定主題要定為生態和氣候變遷。
第一件作品中也有嘗試把氣候變遷的主題放進作品中,當時三人認為已經有太多作品在討論氣候了,不想把這個主題變成最主要的內容,但到了2018年,準備威尼斯雙年展時,遇到了策展人露西雅,她鼓勵團隊把這個主題放到作品前緣,策展人認為,2018年時對氣候變遷的討論尚且不足,且團隊切入氣候變遷討論的方式相當獨特,通過佈置出一個平凡的海灘,舞台中的人物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環境的變化,但對於旁觀的觀眾來說,歌詞中的災難性是難以忽視的,達成另一種荒謬且幽默的末日感。
演出沒有使用劇場式的燈光,營造出日常生活感,若仔細觀察,會發現舞台裡的燈光始終都是維持正中午的角度,觀眾進場和離場時都未曾改變,像時間靜止了一樣。群眾演員與歌劇歌手在同一片沙灘上,各自做著自己享受的事,不特定把光打在某個角色上,也是為了讓每個人物平等,導致觀眾若不仔細尋找,會無法確定現在唱著獨白的歌手是哪一位,藝術家覺得這個尋找的過程使觀眾把自己的眼睛當作鏡頭,且更能把焦點放在人物的情緒上,成為表演中主動的參與者。
儘管是歌劇表演,演出裡的樂曲卻不像傳統歌劇那樣相當有戲劇張力,這個做法是為了反映現實,且使得歌曲帶有一點憂鬱感。團隊不希望音樂太複雜,使得觀眾沒辦法集中注意到音樂背後的故事,所以編曲近似於流行樂,使人聆聽時產生似曾相識之感。
演出的角色設計亦引發現場觀眾好奇,對此,藝術家表示他們設計角色時對心理層面的考量比較少,角色僅是平凡生活的載體,因此,觀眾剛開始看表演時,會覺得角色討論的是毫無意義的話題,但其實角色和台詞背後都有故事連結:
海灘上的一對男同性戀情侶是因火山爆發才認識;許多角色不斷塗防曬乳的動作反映出,角色為了享受陽光才到海灘上,太陽卻又會導致他們曬傷,所以必須不斷使用防曬乳的矛盾;一位工作狂角色在獨白中,不斷強調自己有多疲倦,其精疲力竭的抱怨引發不少同感,形容負面情緒的「像岩漿一樣」(like lava)歌詞更成為全場大合唱,從這個小小的角色能夠看到更大層面的、整個資本社會的共同問題,以及藝術團隊延續第一件作品,對消費主義的回應。
選角方面,舞台上缺乏非裔演出者也引來關注,藝術家坦承演員卡司沒有非常多元,主要都是立陶宛和義大利裔的歌劇歌手,只有少數的有色人種演員。這個選角對應出氣候變遷的現實:非洲國家是首當其衝陷入危機的,但在幾乎都是白人的表演者中,產生了似乎擁有「遠離氣候災難」的特權,呈現漫不經心的態度。儘管主要都是白人表演者,但到不同國家演出時,團隊都會招集當地的表演者和群眾演員,甚至邀請在海邊叫賣的小販到舞台上,藉此揉和各地的海灘經驗,此次也能看到許多台灣群眾演員在沙灘上嬉戲。藝術家也試圖在不同國籍的演出者之中,達成文化間的平衡,譬如能在台北的演出中看到歐洲人靜靜地躺在海灘上享受陽光,台灣當地的群眾演員則是不斷從事各式各樣的活動,更把台灣獨有的遊戲帶進演出中。
在各地巡演時,團隊會與當地的合唱團合作,除此之外,為配合各地的生態危機,團隊會針對當地的議題調整歌詞,如在智利演出時,當地原住民的水源受挖礦污染了,「瓶子裡滴水不剩」這句歌詞就對應到了智利和許多國家的水資源議題;或是在耶路撒冷演出時,加入阿拉伯語歌詞;另外一個改變是有段歌詞提到「舉起黃色與紅色的旗子」,本意是為警示浪的高度,但自從一年半前烏克蘭戰爭爆發後,歌詞裡的旗子一律改成藍色與黃色,以示對烏克蘭的支持。
理想上,舞臺上發生的一切和舞台外的世界應當是分開的,但事實上,不同國家的表演規範有所差別,這份差異也會直接影響到作品最終的呈現,譬如當地若規定動物和小孩不能在舞台演出,就會刪除某些演員的出場。藝術家不認為這是個問題,反而是在不同地方演出會遇到的有趣文化差異。此外,每個演員也會或多或少受到政治的影響,譬如簽證的要求,或是單純跨越邊界就要遭受暴力,每個人在現實中體驗到的界線是迥異的,環境正義、劇場正義等議題其實都互相交織著,彼此影響,團隊也希望可以提供不同背景的表演者更大程度的支持。
歷史的變遷也改變了作品的意義,本來《太陽與海》預計於2020年三月開始世界巡演,在疫情影響下延期了,等到巡演開始後,世界已進入後疫情時代,觀眾會更強烈地感受到,真實世界在作品中凝固了,觀看的觀點也會因而改變,如歌詞裡面「被卡在機場」的情景在疫情後被賦予了不同的意義和熟悉感。可以說是藝術在某種程度上預測了未來,作品先出現後,世界歷經變動,人們再回去與作品對話,又重新給予作品不同的詮釋方式,亦使得《太陽與海》的意義是不停流動、演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