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五年八月,突厥入侵大唐。太原、河東,紛紛傳來遭突厥攻擊的急報。大唐天子李淵,立即點起兵馬,命長子李建成與次子李世民迎戰。
按李淵的想法,建成對河東熟悉,世民則久駐太原,兩人分頭出戰,可收奇效。但才出發沒多久,李世民便主動遣使,為兄長獻上桃花谷地圖。
那是突厥人才知道的祕密道路,當年太原起義,李世民便是與突厥騎兵行此路線,為父親的河東之戰建功。
李世民推測,突厥人定是從這邊奇襲太原。只要兄長能堵住桃花谷出口,李世民再自太原進行包抄,應可順利擊退河東線突厥軍。
屆時兩軍匯流,再一鼓作氣將突厥人逐出太原,亦非難事。
「魏徵,你怎麼看?」
雖是親弟捎來的消息,李建成仍不能決。
所幸,他的身旁,已有謀主。
過去僅有一面之緣,但卻為李建成出謀劃策,在東都之戰期間,令遭閒置的建成重回第一戰線的魏徵。
時為竇夏臣子的魏徵,戰後自成階下囚,但他絲毫不擔心自己的處境。
魏徵不止為李建成出謀劃策,同時也給戰場上的李世民賣了個人情。他就想看,誰會報恩?
答案是李建成。
魏徵少時學道,對於唐代隋興之讖,也是略知一二。亦自知性格孤傲,難居人下,是以一直以來,處心積慮謀劃,便是以大唐宰相為目標。
如今,唐治天下之勢已成,但天子李淵的身旁,那是不可能有他的位子。
魏徵也知道,太子東宮與秦王幕府,才是最佳的跳板。
事情的發展,一如魏徵的預料。
幫助李世民,不過錦上添花;給李建成的,才是雪中送炭。
才是恩惠。
「依臣之見,正所謂兄弟同心,其利斷金。」魏徵答道:「只不過誰主誰從,總要分個明白。」
早在世民通知之前,李建成與魏徵便已擬定桃花谷反擊計劃。
魏徵的意思是,雙方不謀而合,自然是好事。但總要叫人知曉,是誰主導了將要迎來的勝利。
李建成不發一語。
朝中大臣分派支持之事,李建成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更何況,對他來說,也不是今天才開始的。
李建成天資聰穎,本是人中龍鳳。但隱居河東期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凡事不能不一再小心謹慎。這也讓他養成了猶豫不決的習性。
失去兵權,不用背負責任的那段期間,一開始李建成其實感到舒心。當少爺,當太子,自有他人去拚搏打天下。
但隨著晉汾之戰展開,李建成才意識到,沒有理所當然之事。有人過得舒舒服服,自然是因為有他人的付出。
而人們所想要的王者,永遠是樂於付出的。
責任與享受,本是一體兩面。
百姓躲在後面,等待他人決定自己的命運,是別無選擇。
但李建成可以選擇。
所以他站起來了。
他要叫所有人知道,誰才是大唐的下一任天子。
話雖如此,此刻與世民並肩出征,正如魏徵所說……那是叫天下人見分曉的最佳時機。可李建成在這種時候,就拿不定主意了。
魏徵入太子東宮也已大半年,雖非朝夕相處,李建成的脾性,他也摸得七七八八。見狀,魏徵續道:「萬般算計皆為求勝,此刻便納秦王之計,於太原會師之後,再做定奪就是。」
言之成理,李建成遂遣使回覆李世民,照此戰術行事。
不過,李氏兄弟皆未料到,桃花谷入河東戰線,突厥方的領兵者,正是突利可汗。
當第一次在出谷處遭到唐兵伏擊,突利就警覺到了。
特勒大奈,肯定出賣了這條路線。
那同時也表示,李世民,來了。
突利當機立斷,撤出桃花谷。同時通知頡利,自太原退出。
突利倒不是怕了傳聞中戰無不勝的李世民,只是與人承諾在先,能不打照面最好。反正頡利也非真心侵唐,有些事,不說破更方便。
於是,李建成在桃花谷撲了個空,一路小心翼翼的行軍,抵達太原與李世民會合時,李世民這邊已經佈置好防線了。
據報,突厥大軍以馬邑為中心停留,但實際的兵力分布,仍未探知。這方面,李世民自然是將防務交託給識途老馬尉遲恭。
跟秦瓊等山東諸將不同,尉遲恭怎麼說,也是山西派的。加上種種因素,李世民始終將尉遲恭留在身旁。
兩師匯流,統帥自需會面,研討下一步對策。
「突厥人此次,顯是有備而來。」李世民道:「若無充足情報,實不應輕舉妄動。」
「不,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該出擊。」李建成道。
李世民大奇:「只是被動守禦,戰事不知何時方休。如今天下方定,只怕拖久了,人心浮動啊。」
李建成搖搖頭:「一入草原,突厥騎兵的威力,你比我更清楚。依託地形守城,是我們唯一的勝機。」
「既如此,不是更應循隙奪回雁門,方可保我大唐長治久安?」李世民道。
李建成又道:「只看我大唐與突厥之間的征戰,或許是如此。但正所謂前事可為後事之師,過去漢室初定天下,便與匈奴決戰,結果如何?」
「招致大敗,喪權辱國。」這點歷史,李世民自然是知道的,「但只要我二人小心應對,總不致鑄此大錯。」
李建成微微一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欲成帝王之大業,世民你看得還是太淺短了。漢高敗於白登,所帶來的影響,便是各地諸侯持續紛亂。直至漢武反擊,漢家的天下,才能說得上真正進入了太平。」
李世民有些訝異,兄長這說話的方式,他見得多了。
這不是將帥,也不是兄弟之間的對談。自詡智謀高絕之輩,才會如此做派。為的就是讓自己在言談中,站在上風。
不過,李世民向來善於「讓位」給謀士,更何況親兄長?
「請太子指點。」李世民恭恭敬敬道。
李建成續道:「與突厥之戰,我們不許敗,但也不許勝。戰爭,必須持續下去,持續勞民傷財,直至天下無非我李家諸侯,如此,你可明白?」
這話倒是在理,不過……
李世民道:「太子此計甚佳,只是皇上既命我二人迎戰突厥,定是寄以厚望,更勝平亂。」
李建成嘆了一口氣,道:「父親年事已高,多時未涉戰場,對這局勢判斷,難免失準。我若不能高瞻遠矚,要如何繼承這天下大業?」
李世民聞言一驚。李建成說得婉轉,但言下之意,無非是已將自身看作天子了。
於情於理,本應如此,但李世民心中總有股說不上來的奇怪。
李建成也察覺了弟弟的不安,又道:「看你的意思,應是認為我倆比元吉道玄,更為優勝不是?此事你知,我知,父皇亦知。但你我都與劉黑闥交過手,你以為他是好對付的嗎?」
李世民輕輕搖了搖頭。
李建成道:「我便是此意。元吉與之對戰,勝負難料,你我二人若是輕舉妄動,深入大草原,要山東戰局有所變化,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
話題繞回戰略上,李世民的心思,也動了起來。
「明白了,太原但求不失,不求有功。更應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以防內亂延燒。」李世民道。
李建成道:「你能明白就好。太原防務,便交由你分派,若有需要人手的地方,再報上來給我。其餘部隊,我會讓他們養精蓄銳,以備萬一之長途跋涉。」
公事交代已畢,李建成又笑了:「畢竟,你才是最值得我信賴的兄弟。」
大哥的微笑,看上去,與過世的母親,總有六七分相似。
出生入死,馳騁戰場這些年,李世民不知自己已有多久,沒感受到家人的溫暖。
眼眶,竟是微微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