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寧靜之後,高靈開口說道:「想出去嗎?」接著又是一陣沉寂,青年並不作聲。高靈又向青年說道:「從前這牢裏只有你一人,要想逃脫,斷無可能。然而現在若我倆聯手,那便有些希望了。」說罷,只聽青年嗤笑一聲,依舊不答。高靈見青年敵意未減,也就不再多說,只是暗暗觀察這青年,想著如何讓他開口。
不多時,門縫中再次閃出火光,接著門上開了個小洞,洞口放進了兩盤飯菜。高靈許久未有進食,見得飯菜,自是率先起身將飯菜端了過來。這是高靈入獄後首次起身走動,四條鐵鍊沉沉的拖在地上,直到高靈走到門邊,鐵鍊剛好收緊,不能再往前半寸,這樣的長度,剛好夠讓高靈拿住托盤。上方洞口的粉塵仍不斷下落,地面早就鋪了一層麵粉。高靈將飯菜拿回角落,提碗就口,只覺米粒粗糙,那配菜更是淡而無味,可也夠填飽高靈腹中空虛了。
食畢,只見那青年仍倒在地上一動未動,而飯菜依舊置於洞口。高靈不去理睬,只是自顧自將碗盤放回門邊,回身時,順勢將地下那層麵粉一路掃到自個兒的角落。至於青年則到獄卒再次出現收拾碗盤之前都未曾動過。一連幾日,青年未有一言,飯菜亦偶爾食之,高靈也就不再與青年接觸交談,只是每回食畢,都從門口一路將粉塵掃至角落,如此一來,角落也就堆起了一小座麵粉山。
這日,青年又給獄卒拖了出去,兩個時辰後,滿身是血的被丟了回來。高靈靜靜的看著這一切,也不作聲,彷彿一切與他皆無干係。忽然青年開口說道:「你是為何給抓了進來的?」高靈停了一會兒,回道:「怎麼?突然對我感興趣了?」青年並不回答,只是用沙啞的聲音重複道:「你是為何給抓了進來的?」高靈沉聲反問道:「想不想逃出去。」這次青年不在停頓,聲音堅定只答了個「想」字。高靈又道:「要知道我為何進來,也不是不行,但你必須先將自己入獄的原因說給我聽!」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青年緩緩述道:「我叫溫愈,爹娘本是關外綠林好漢,爹帶著一眾兄弟在長白山一代小有名氣。雖說做的總是些打家劫舍的事,但那也是被生活所迫,因此從不知多少代前,我們家便是這般生活著。常言道『兔子不食窩邊草』咱們打劫的總是些外地來的商旅富賈,並照看著附近鄰里,使大夥能吃飽穿暖,不致被人欺侮。說白了,這個世道,本就是你搶我奪。富人搶窮人,官府搶平民。既然如此,若想存活下去,也就只有先下手為強。身為少主,我自然也擔著照看咱們弟兄們、鄰里們的重擔。那年冬季,由我負責帶隊伏於隘口。這個冬天過得如何,全要看這趟收穫,這也是爹為了考驗我的能力,才讓我領頭的。咱們在寒風中苦等了兩個時辰,總算迎來了一趟趕鏢的,後來聽那趟子手死前所說,是要從東北趕往山東的。而這鏢裡的,則有翡翠瑪瑙、貂皮衣裘等,自然也少不了珍貴藥材。然而其中卻有一箱黃金,以及一封信,信上寫得全是金文,我看不懂也不去管這麼多,只是劫了鏢,回寨去了。」
稍作停頓,溫愈又繼續說道:「幾個弟兄將劫來的東西拿到市鎮中,換了過冬的物資,剩下的全交由我爹娘處理。然而爹看到那信時,臉色變得極差,更要寨裡的人收拾傢伙進山避難,大夥兒都不知發生了什麼,只能聽從爹的指令,一群人連忙收好家當,匆匆入了山。不過半月,果然來了一隻軍隊,殺上了寨口,然而寨上空無一人,這隻軍隊搜索數日,不見咱們蹤跡,便撤了去。又再觀望數日,我們一夥人只道軍隊已然離去,於是回到寨中,誰知那隻軍隊竟在暗中埋伏,將整個寨子的人一網打盡,見人就殺,而我自然也被這些傢伙給抓了去。爹眼見打不過,於是向帶頭的將軍求情,不但返還劫來的鏢,更將寨裡所有財產交予那將軍。但那將軍並不領情又要繼續殺咱們弟兄,爹不得已卻欲以祖上歷代所藏的金銀寶物作為交換,讓那將軍饒了咱們。」
說道此處,溫愈已是聲淚俱下,滿是不甘。接著道:「那將軍嘴上答應,先將所有弟兄放回寨中,卻唯獨將我扣著,以此作為要脅。爹娘無奈,只能將財寶所在說與那將軍。然而這將軍食言,沒曾想,當初軍隊入寨搜索,卻早在各處安下了火藥,既奪回了東西,又獲知寶藏所在,竟下令將整個寨子給炸了。各個弟兄們,包括爹娘,無一倖免。但爹娘自然不會真的將寶藏所在這般輕易的說出來,這幫傢伙依言尋寶,也就撲了個空。爹娘已死,那將軍只能試圖從我口中套出話來。」
高靈聽罷,心中不以為然,只覺這青年世代為賊,倒不見得比這將軍要好多少,正要開口,溫愈忽然又道:「你可知那趟鏢運的是何物?又為何山東地方將領竟出兵東北,聯手圍剿區區一個山寨?」
此正是高靈心中疑惑,於是搖頭道:「願聞其詳。」溫愈頓了頓,道:「你可聽說過努爾哈赤?」高靈搖了搖頭,溫愈又繼續道:「關外東北女真族,便是當年拿下中原的金人的後裔。大明建立之後,女真族便分成了三支,並受朝廷劃分為建州三衛,負責鎮守滿洲疆域。努爾哈赤就是三部中勢力最盛的『建州女真』的首領。就在去年,努爾哈赤統一女真各部,脫離大明自立為王,並自稱「後金」。你道這建州女真何德何能,以一己之力統一女真各部,並叛明稱王?」
高靈聞言心中一驚道:「莫不是與這將軍有關?」溫愈拍腿說道:「正是!這許多年下來,兗州將軍供其軍備以圖利,使得努爾哈赤戰力遠勝其餘部族。我們劫來的那趟鏢,保得就是金人與這將軍的貨款,而信上寫的,自然就是雙方互通的詳情了。也就是那年,努爾哈赤稱王建的後金。」嘆了口氣,溫愈繼續說道:「只怪我運氣太差,什麼不好劫,劫到了這等天大的秘密上頭,害得爹娘身死、兄弟喪命,還給這貪得無厭的賣國賊抓了逼問寶藏下落。」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聽了溫愈所言,高靈心中大怒,原以為這兗州將軍不過是以無辜百姓充作軍功的惡人,不想,竟是個暗通外敵,危害天下的賣國賊!震驚之餘,門縫火光一閃,卻是送飯的獄卒來了,兩人不再作聲,只是吃著粗糙的飯菜。待空盤被雜役收拾,高靈亦說出了入獄的經過,卻不像溫愈這般詳細,只說了如何給人追殺,如何遇上官兵,以及這將軍的惡行。至於《龍吟訣》與自己的身世卻隻字未提,反而還借用了夏雲石和落雁劍的名號。不過落雁劍在中原武林名頭雖響,溫愈卻生於東北,不曾聽聞,也沒有過多的情緒與疑問。
高靈則又問到牢外的情況與樣貌,就聽溫愈說道:「咱們身在一個磨坊之下,從這扇鐵門出去,先是條長廊,到底的鐵門之後則有段階梯。將階梯上方的木板打開,就到了磨坊旁的柴房。每回皆有六人來抓我出去,柴房兩人,長廊鐵門旁兩人,最後兩人將我帶出去。每次上到柴房,那些傢伙就把我的雙眼矇住,所以我除了知道這柴房和磨坊在這宅邸較為偏僻的地方以外,其餘的就不知道了。」聽到此處,高靈只道:「夠了。」接著便闔上眼思索著其中破綻。
此後又過了幾日,獄卒再次來提人,閃著火光的門口,一人走進牢中,粗暴地扯出溫愈。然而不待獄卒將鐵門關上,扯著溫愈那名獄卒雙眼忽得一凸,眼眶中緩緩流下兩道血痕,一聲不響得斷了氣。再一細看,卻是高靈用一根長釘,從那獄卒後腦穿了進去。
一招得手,不等另一名獄卒反應過來,高靈又舉長釘扎向那人太陽穴,於是在瞬息之間,兩名獄卒紛紛上了黃泉道,手中火把也被高靈順手抄了下來。原來北方的氣候變化大,短短數日間氣溫驟降,而釘著高靈手腳上鐵鍊的長釘,竟隱隱有鬆動之勢,於是高靈以體溫、熱湯反覆加熱鐵釘,幾日下來,土塊漸崩,在高靈扭轉拉扯之下,深入牆中的長釘還真給拔了出來,串在上面的鐵鍊應聲而落。雖然手腳仍重重拖著四條鏈子,行動卻不再受限,這時獄卒來抓溫愈出去,便是脫逃的最佳時機。溫愈很快地從兩名獄卒身上翻出鑰匙,將自己手腳上的鐐銬打開,然而高靈身上的鐵鍊依舊解不下來。
這麼一耽擱,不免拖得久了,高靈將手中火把熄滅,接著拿起門邊兩個破布包伏,打了個暗號,便與溫愈一同向長廊盡頭的鐵門走去。長廊的鐵門此刻牢牢的關著,為的就是怕囚徒失控脫逃,但自從負責提人的獄卒進入長廊後,過去許久,門外另外兩名獄卒此刻心神漸亂,也不知長廊中發生了什麼。忽然聽得「哐啷」一聲,卻是金屬撞擊鐵門的巨響,門外兩名獄卒連忙摀住耳朵,同時打開鐵門查看狀況,說時遲那時快,就見高靈揚起其中一個包袱,一陣粉塵撲面而至,更因內外溫差,漫天飛塵便被這陣陰風帶向了獄卒。兩名獄卒突遭暗算,尚且反應不及,便看手中火把與飛塵相觸,一道火光便如靈龍翻騰在那狹小的空間,更將漫漫浮塵燃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