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菸〉
我和J並不是青梅竹馬,但從國小至今也認識十幾年了。一般人說到J,不外乎就是高冷和纖細,想像力豐富的人則會因為她的外表給「夜店咖」、「脾氣差」的標籤。其實,她就是一根香菸。
J身高一百六十幾公分卻只有四十二公斤,手長腳長,除了骨感和纖細,沒有更適合的形容詞了。過瘦的模樣是體弱多病導致的,只是她從不露出病態,加上姣好的臉蛋,便成了時下定義的美女。被J吸引的人,並不完全是單身與善類,她也沒有權利選擇要或不要,就這麼背負起各種難聽的罵名。
「出生、長成這樣都不是我所能決定的,」J纖細的手指夾著香菸,裊裊升起的菸,夾雜致癌與上癮的物質,「明明是他們來招惹我的。」
一次, 兩次,她還會表達無奈,到後來,雖不是習以為常,但似乎也懶得多說了。
這些只是外表而已。
然而,沒有一定的技巧和熱情,也無法接近J,也就無法了解J。即使是我,也無法確定自己現在所描述的J,是不是真實的她。
J多變,正如她手中的香菸,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換個模樣或氛圍。J與我碰面可以不吃飯、不玩樂,就是不能不抽上幾根菸。尤其遇到難受的事情,J透透氣的方式,便是約我出來,讓我看著她把自己藏到菸霧中。
「我上周狀況很差,結果前天發作了。」
J敲了敲菸盒,才打開寶亨涼菸1號的包裝, 輕巧的捻起一根,「啵」的一聲壓扁涼球。見我一動也不動,從口袋掏出打火機,點燃香菸。她輕輕吸了一口,確定菸點燃了,才將第一口菸吐掉。這一連串的動作宛若一種儀式,也是她說敘事的固定引子。
這次是她的躁鬱症,長期連載且不知何時才能有結局,我也忘了這是第幾集,只知道聽過它的讀者並不多。J神色雲淡風輕,說她半夜發作,完全不想找人求救,摔破玻璃,奮力賞自己耳光,又拉扯自己的頭髮,但她卻抽離了。「我看到手上流血的時候,完全沒有感覺。我是不是壞了?」
J說得生動,我腦中隨之浮現她崩潰的模樣,無法直視她,索性盯著菸盒,繼續沉默。直到菸盒被拿走了,故事告了一個段落。我鎖著眉間抬頭,又看到菸盒,裡頭只剩半包,同時,我也注意到J的手腕上多了一個看似幾何圖形的微刺青。
「要抽嗎?」
「沒關係。」
「啵」的一聲,打火機再次點燃,J徐緩的吐掉第一口菸,幽幽的望著一旁。
「其實我也不了解我自己,所以我才一直問別人,我需要透過別人檢視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但是,」J深深吸了一口,那菸霧肯定在她肺裡兜了一圈,才被她排出。「會不會,其實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到底是什麼樣子?」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我所知道的她,也只是我看到的她,但這到底是不是她?
「不知道。」
「說的也是,而且你也不太問我問題。」
「如果妳想說,妳會自己說。」
J若有似無的笑了,又繼續抽菸。我知道,正因為我是這樣的人,她才會讓我待在這裡。
正如我沒有問過她抽菸的動機。或許是因為菸癮,也許是因為習慣,也有可能只是需要一個理由建立暫時的結界。或獨處,或讓我這樣不會多問的人進來,她的靈魂才稍有依靠。
有時候,J會突然消失一段時間,又若無其事的出現,帶著新的香菸。
幾年下來,我終於明白,一旦與人接觸,她的靈魂就會被消磨,如點燃的香菸漸漸成為一縷灰煙。為了修補,她需要消失,下次,才有新的香菸。我不禁好奇,如果與她相處是在耗損她,那我本質上是否也在抽菸?下次,她親手將菸遞到我面前,我是抽,還是不抽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