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著印有卡夫卡頭像的手提袋說話,我望向他的眼睛,語氣誠懇和緩。
「我就是很渴望一位無條件接納我的人哪。」
「就是很希望一個就算在我很爛的時候,還是會愛我的伴侶。所以我持續以一個不遮掩的樣貌示人,刻意展現自身的脆弱,我認為藉由這樣作法所相遇的靈魂會是坦誠的,是相互接納跟鼓勵的。」
「你已經持有這樣的信念好多年了嗎?但是世界上不會有一個無條件接納你的人哪。反過來說,你會為一個從不化妝、從不為自己的身體健康努力、毫無自律可言、無學習成長動力的女孩著迷嗎?不會啊。你會看上的是條件盡可能好的女孩子,你會希望她總是值得你追求。那麼讓你假想是她,什麼樣的男人會讓你傾心呢?你會希望無條件接納某個男人嗎?就算他有一天爛到根了,就算他成為植物人了,你會照顧他三十、五十年嗎?」
「能最接近這個條件的大概只有你媽吧?但就算是家人,若你無限度地墮落下去,這樣長期的折磨,最終還是會受不了的。」
「偶有新聞報導,家人悶死長期臥病在床的親人後嘗試結束自己生命,不合情但合理啊。投入關注但沒有回報,一個人付出了每天有限的精力和時間,換來的是你又一天的頹廢,那令人絕望啊。最可惡的是,植物人是非自願陷入的情況,你卻是在一個奇特的情緒宇宙自個兒公轉自轉,沒有人不會離開你的。所有人都該離開你。」
「只有你自己才是能夠無條件接納你墮落的人哪。」
「確實只有我自己才能無限度地接受自己的墮落⋯⋯,只有我能,只有我可以,不管我多麽爛⋯⋯我甚至很享受自我放逐的時光,我要掩蓋他人的目光,永遠放棄下去⋯⋯直到有人來陪我。」
「你肯定聽過:人生像是一場長跑。人生旅途,若要尋找旅伴,你還是得先跑起來吧?蹲在路邊哭,難道要等一個人走過來陪你哭一輩子?就算再怎麼樣,你也要多走幾步路,看到另一個也蹲在路邊哭的女孩,蹲下來跟她一起哭,這樣才合理。但是,蹲在路邊哭的女孩你看得上眼嗎?」
卡夫卡憂傷永恆地直視著我,他的耳朵因為黑白照片光線陰影的緣故,一只耳朵是黑色的,另一只卻是白色的。
「反過來說,只有你自己,才是無時無刻不陪在你身邊的人哪。唯一能接納你無限度墮落的人,同時也是永遠支持你任何行動的人。其他人都會離開,只有你和自己同在。」
「其他人都會離開?」
「對的,端看你怎麼和自己對話,你就造就怎麼樣一個生命,全都由你決定。當你央求一位無條件接納自己的人好多年,你已經忽視自己很多年。每當你停下來哭泣,你感到孤獨,卻不曾留意,你還有自己。」
「至於你想要一個伴侶,這是另一件事,這麼多年來你將兩者混為一談。無條件接納以及伴侶,兩個不會兜在一塊。伴侶沒有義務無條件接納你。你可以向自己無條件接納,伴侶可以向他自己無條件接納,你們各自向自己承諾與行動,但不是對著對方說的。」
「對的,我還有我。長跑畢竟是要自己跑的,旅伴嘛,就是增加旅途樂趣,可以分享總是勝過獨自感動,我不會知道那位將陪我最久的旅伴什麼時候出現,但我得跑。而且要拿出得勝心地跑,畢竟我眼光高,我恐怕永遠追不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