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大人,恕在下魯鈍…這些事,真的單純為了好玩而做嗎?」秋水不解。
「不信我也沒辦法,吃茶點。」山神面色平靜,看不出話中真假,遞上茶點。
「大家都在接受考驗?為何在下不用?」秋水瞥向沉睡中的婉兒,疑惑更深了。
「你又沒迷惘,考驗什麼?何況…我喜歡美人,所以優待你。」
山神挑眉,頭一回表現出不解,轉眼竟用她那張童稚的臉露出地痞般的壞笑,秋水不知該做何感想,下巴差點沒闔上。
…無邊,妳快點來啊!他悲情的在心裡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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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剛剛開始就覺得有道視線一直在看我。
夜無邊靠在樹幹邊歇息,冷風雖被遮去不少,還是弄得她頭痛。
她左右張望,卻尋不到那令人煩躁的目光從何而來,冰封的前路都是白霧,她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了,這該死的山路好像沒有盡頭似的漫長。
她身上好幾處掛彩,體力與心力消耗甚多,開始覺得冷…而且想睡。
睡著當然必死無疑,夜無邊走過那麼多生死關,總不可能任由自己被凍死,她粗暴的戳自己傷口,強迫痛楚令她清醒。
其他人不知道怎樣了,沒看到狼煙,尚智也還沒找到人嗎?
夜無邊勾勾嘴角,沒想到除了秋水,自己還會掛心其他人嗎?
家破人亡、受盡折磨、遭人背叛後,她還保有這樣的情感?
都是那個「禍水」害的,這笨蛋到底在哪?真被山神看中了?
夜無邊甩甩頭,傲氣又自嘲的笑了,轉頭再次朝白霧更濃烈的山道深處而去。
明明沒有神,我還信那些鬼話?失常啊…反正神也好、鬼也罷,我是絕對不會把秋水拱手讓人的。
【可若那小子不願待在妳身邊呢?】
山裡呼嘯的狂風中傳來耳語似的問題,像是她的妄想,卻又是現實。
聽不出性別、年紀、情緒,就只是突然出現的聲音。
近得可以…空蕩蕩的回音震著她的耳膜,像是…像是從自己胸腔發出的。
我在胡思亂想什麼?不可能…秋水說過他喜歡我,要跟我在一起的。
頭痛得要命,耳朵嗡嗡作響,夜無邊煩躁的拼命搖頭,想驅趕那聲音。
【喜歡妳?就算知道妳曾是軍妓,他還會喜歡妳嗎?何況…妳還隱瞞他,這不正說明了妳根本沒有信心,妳不相信他會愛一個破碎的骯髒玩物…】
那聲音放聲狂笑,句句戳心字字真切,甚至令夜無邊心頭淌血般劇痛。
她難以呼吸的揪著自己的胸膛,狼狽痛苦的跪倒。
踩碎霜雪的步伐聲由遠至近的響起,夜無邊面前出現一個人。
一個熟悉至極,也陌生無比的某人…少女時代的自己。
還是那身寶藍色的鮮豔衣袍、還是那樣高豎的長髮,仍是那俾倪天下的傲氣、仍有著過去英氣蓬勃卻完美俊秀的風姿、高挑矯健耀眼無雙,凜然生威的神情與恣意的笑容…無一不與當年的她相符。
但那雙寒澈入骨的兇邪眼珠,卻跟現在的她如出一轍。
如此荒誕的事發生在眼前,夜無邊難以置信,震驚的看著面前人。
她這是已經喪命,陷入黃泉前的走馬燈中嗎?
「…妳是誰…」少女時代的自己怎麼可能穿越時空?夜無邊看著無顏面對的她,心亂如麻,難以理清現狀,怔怔的問。
【還能是誰?沒出息的東西。】「簡家千金」鄙夷冷笑,突然一腿向她踹來。
「這不可能…」縱橫天下的夜無邊,此刻卻像稚嫩小兒一樣承受不住攻擊,軟弱無力的趴在冷冰冰的霜雪中,竟然無法站起。
【可笑,這種時候還在想些無關緊要的事,妳真可恥!簡家的顏面都被妳丟光了!】「簡家千金」伸出光滑的手臂,用力揪住夜無邊的衣領,逼她與自己對看,那張姣好的臉上滿滿唾棄,像是在看一條髒兮兮的狗。
夜無邊兩眼無神,顫巍巍的握住對方手腕,卻使不出勁推開。
【廢物!那些破事就讓妳喪志!還有沒有一點將門世家的風骨!】「簡家千金」的話超過她手上的力道,沉重的言語彷彿利刃,刺穿夜無邊的心臟。
她能對旁人冷言厲色,卻贏不過自己內心的質問,她知道自己面對不了。
她沒辦法再拾回過去那些完美無缺的歲月…
【妳看看妳這什麼樣子,頹喪敗落的喪家犬,來這裡做什麼?何不夾著尾巴逃回妳的狗窩?全身上下都汙穢不堪,妳憑什麼認為秋水會想留在妳身邊?妳甚至不相信他愛妳!】「簡家千金」猛烈搖晃夜無邊,因為憤怒與恥辱,毫不留情的使勁揍夜無邊的臉,打得她滿臉是血,牙齒也開始搖晃。
夜無邊兩手垂在地上,面無表情的承受著斥責,像是失去痛覺,尖銳的怒罵聲貫穿耳膜,粉碎她所有的剛強,像個斷線人偶一樣任人宰割。
她知道,她錯得離譜…從頭到尾都是錯的…她早就該去死…
她有何顏面苟延殘喘?仇恨?憎惡?不想對上天認命所以拼命活下去?
不,那或許都是她對自己的懦弱所編出的藉口…
風聲寂寂悽悽冷冷,凜冽的冰霜幾乎讓她們的身影消失,唯有憤恨的責罵仍在持續…夜無邊眼前像是陷入無盡黑暗中,再也看不見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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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另一側,尚智跪在蒼茫無垠的霜原上,痛哭流涕。
他面前站著一個素衣少女,衣服的邊角有許多補丁,纖纖素手上都是刮痕與泥巴,她平靜溫柔的樸素面容仍掛著舊時的微笑,沉靜的低頭凝望尚智。
兩年多過去,尚智沒有一刻忘記眼前的少女如何慘死,那悲痛不堪的回憶已成了他的心魔,他感受著四季波動,心卻如死灰,靠著已然動搖的信仰強撐著活下去,而今卻猝不及防的受到重擊,他才知道其實自己早就瀕臨極限。
他放聲長哭,哭得聲嘶力竭、哭得喉頭出血,像是當年看到她的死狀那樣,沒有出家人的自制、沒有看淡生死的超脫、沒有睿智清明的思緒。
只有無盡的悲痛與悔恨。
【小和尚,為什麼哭得如此傷心?】小蘭跪坐在他面前,溫柔的撫去尚智臉上淚水,笑得那麼平靜,一如當初她虔心禮佛的模樣。
「小蘭施主…小僧…小僧沒能救得了妳…佛祖沒有顯靈,祂…祂在哪裡?為何不救妳…」尚智哭得口齒不清,斷斷續續的喊。
【或許是我命中有劫吧…都過去了,小和尚…】小蘭面容淒楚,輕輕抱住嚎啕的尚智,拍拍他的背脊安撫,語氣裡有些哭腔。
那是不帶情慾的擁抱,像是師父慈愛的關懷,悲痛至極的尚智此刻也不在乎什麼不近女色的戒律,只是想尋求一個安身之處。
【我一直在你身邊,看你受盡折磨…放下吧,小和尚…】小蘭柔聲道。
「可我沒能救妳…從今以後叫我如何相信佛祖?小僧已經不配當和尚,又還能做什麼…」他喪志的回抱小蘭,絕望的心已然迷失。
小蘭捧起尚智的臉,真誠的與他對視。
【你已救了我,我都知道的…你在那人門前跪了好久,求他放了我,就算被打被羞辱,你還是苦苦哀求,即使來得晚了,仍然拯救了我…】她歇口氣,不待尚智辯駁,又往下接。
【你讓我們母女入土為安,日日為我們念經祈福,我都知道的…謝謝你。】
小蘭純淨的笑容依舊,緩緩站起,身形有些朦朧,像隨時會消失。
「別走,妳要去哪?」尚智驚慌失措的拉住她,腳卻陷在霜雪裡,站不起來。
【我要去該去的地方了…以後莫要再掛念我,好好活下去吧。】小蘭拍拍尚智的臉,再次鼓勵。
尚智知道不該阻止,可他放不開手…很想跟她去,永遠擺脫煩憂不斷的紅塵。
【你想跟我走嗎?】小蘭沉默片刻,靜靜問。
尚智本能的點頭,隨即又遲疑的搖頭,因為他想起了約定。
有個跟小蘭施主一樣,受盡折磨的姑娘,還在深沉的黑暗裡徘徊…
他答應會陪伴她,直到她走出傷痛,他不能撇下她獨自離去。
這是修行,也是贖罪,為了所有受苦受難的眾生,他不能這麼不負責任。
他必須做力所能及的事,再艱辛也不能放棄,不是為了得道,是為了自己的初衷…願所有良善永保笑容,跟佛祖存不存在,沒有關係。
【你不能走,對吧?】似是看穿尚智猶豫的原因,小蘭眼底的嘉許愈發濃郁。
為了受苦的所有生命努力的尚智,才是她心中最高尚虔誠的小和尚。
想法動搖、外貌改變,但他的心始終如一。
所以幾乎會成為怨鬼的她,而今才能在此平靜的與他對話。
尚智知道或許是自己的執念牽絆著小蘭,她既說有自己在才能得救,那便更不能阻止她「前行」,得振作起來才是。
「小僧還有未完成的事,小蘭施主妳放心的去吧,小僧不會再迷惘了。」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氣,偋去無謂的雜念,炯炯有神的眼睛訴說他的覺悟,雙手合十清明的笑著。
小蘭笑開了,猶如初春的花朵綻放,澄澈的淚珠滾落頰邊,像是冰珠落地,她無聲說了個好,細碎的鈴聲響起,眨眼間她的身影已然無蹤。
她走了,帶走了他的執念,留住了他的意志,懷著感激與緬懷上路。
這就是靈山嗎…太不可思議了…尚智閉目嘆息,呼出的白霧直通天際,烏鴉鴉的天空依舊,狂嘯的風聲卻停住了。
他邁開麻木的雙腿,走沒幾步路卻突然踩空,直直往下墜。
眼前是無垠的黑暗,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道將尚智拖著下墜,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什麼聲音都沒有,死寂得可怕,他拼命掙扎,卻逃不出這片黑暗,忽然強烈的白光從視線盡頭噴湧,雙目疼得他閉上眼皮,天旋地轉中失去重力感,再次睜開眼時已躺在地上。
是青草的氣味…這種季節?
他頭暈目眩,狼狽的爬起來,還沒弄清狀況,便看到秋水放大的臉。
「尚智兄弟!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痛?無邊呢?瞧見她沒有?」秋水扶著尚智的臂膀,急切的關心他,絕美的臉都有些慘白。
「秋水施主…小僧與夜施主分頭找你們…婉兒施主?她怎麼了?」尚智按住暈眩不止的腦袋,含糊不清的呢喃,餘光瞥見昏迷的婉兒,頓時清醒過來,緊張的問。
「她還在夢境裡等著人救呢,你做好準備了嗎?」稚嫩的童音從上方傳來。
尚智抬頭便看見一名女童飄浮在空中,一對妖異的金瞳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瞠目結舌的不知該作何反應,腦袋裡無數問題在翻騰。
「山神大人,求您發發慈悲,不要再折騰她們了…」
秋水的苦求讓尚智震驚不已,他看看秋水,又看看違背常理飄浮在半空中的女童,連連退了數寸,雙手合十朝對方跪拜。
「小僧尚智,向山神大人請安,擾亂您的平靜甚感歉疚!還望您為小僧等人指點迷津!請告訴小僧該如何救婉兒施主!」他連了幾個磕頭,雖然還是弄不清楚狀況,總之先順著秋水跟山神的對話往下接。
「你們幾個裡面,就屬你最有禮貌了。不錯不錯,看來你的修行沒有白費,怪不得花不了多少功夫就破解了我的惑心令,所以說你們到底來走這遭做什麼?明明心裡都有答案了嘛。」山神滿意的點點頭,在尚智身邊繞來繞去,饒富趣味的問。
「不,多虧山神大人,小僧才能走出迷惘,萬分感激。」雖然不知對方說的惑心令是什麼,但小蘭現身應該與它有關,在徬徨多年後的現今,尚智才終於找回本心,自然得感恩的予以回應。
「好好…你想救她?那便去吧,方法很簡單,只要戰勝她生出的心魔就可以了。」山神似乎對於尚智的回答非常滿意,眼睛瞇成一彎新月,嘴角抿起猛然看去還真像隻貓,她不再拐彎抹角的迴避話題,肉嘟嘟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尚智便沉沉睡去,倒臥在婉兒身邊。
「山神大人…」秋水跪坐在兩人旁邊,滿臉哀求。
「你不行幫她,她得靠自己的力量擺平惑心令,本來她還得更辛苦的,我已經看在你的份上放水了,何況你能幫上什麼忙?安分等著。」山神不待他發話,便斷然拒絕。
秋水被堵得氣悶,為什麼無邊就得吃那麼多苦…她明明已經吃盡苦頭了…
「她跟你不同,你們當中就屬她執念最深、殺業最重,既然踏進我的山找答案,就得讓我滿意,否則別想下山。」山神一改先前的態度,正色道。
秋水很想替夜無邊辯駁,卻又無從說起,她自己都說過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傷了多少無辜,雖說她肯定是遇上非常慘酷的事才會變成而今這樣,但難道能僅憑這些就抹滅她所做的屠戮嗎?
秋水無疑會站在她那邊,即使錯得離譜他也甘願與她一同墮入地獄。
可這不代表旁人也這麼想,如今掌握著他們命運的山神所賦予的試煉,或許正是夜無邊必須面對的…她得跨過去,不是嗎?
「慧根不錯,沒罵我呢,還知道這是她必經之路啊?」山神挑眉笑道。
「…無邊會贏的,我相信她。」秋水瑩如星辰的目光澄明,堅決的說。
山神歡快的朗笑,小手高揚變出棋盤,拉著秋水與她對奕。
「既然你這麼相信她,也不必看了吧,陪我玩。」她命令。
秋水無奈的瞥瞥被隱蔽的水面,認分的陪山神玩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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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無邊全身是傷,軟趴趴的伏在雪地上,四周血跡斑斑的慘況難以推論她到底承受了多少次攻擊,呼嘯的狂風只有更兇猛的氣勢,周圍暗得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像是沉進了墨色所染成的世界,死寂無限擴展。
「簡家千金」雙手都是血,身上也被夜無邊濺出的血沫搞得處處紅漬,她面色陰冷,直挺挺的傲立在天地間,目光鄙夷的俯視夜無邊,像在看小蟲。
夜無邊的單刀掉在她鬆開的拳頭旁邊,幾乎被霜雪所覆。
【妳就這點本事?甚至連反擊都做不到,還配得上將門之女的身分嗎?!】
「簡家千金」毫不留情的踢翻夜無邊,狠狠往她胸口再補一腳。
夜無邊沒有防禦、甚至沒有動彈,任人宰割像是沒有生命的木偶。
嘴邊又滑出血漬,但受到的痛楚卻未讓她喊出聲,連眉毛也沒動。
她似乎看著深沉的天空,卻什麼都沒能映照在她空洞的眼底、猛烈的風聲灌進她的耳膜,她卻什麼都聽不見,甚至過去的自己如何唾罵,她都感受不到。
她切斷了她的情感與思緒,搞不清楚自己在哪、要找什麼。
停止思索的大腦彷彿融入地上的霜雪裡,像她那粉碎的靈魂,無處可追尋。
踏在她胸口的腳又補上力,肋骨發出哀號,也沒能讓她回魂。
來自過去…或者說從未消失的自我質問,化為實體厲聲打罵,沉重無比的負荷讓夜無邊沒辦法承受,回答不出「對方」的每個問題。
「簡家千金」嫌棄的冷冷一笑,拾起被棄置在旁的單刀,用刀面拍拍夜無邊的臉。
【喪志了?沒動力了?想死了?】她陰惻惻的問。
夜無邊沒有動作,目光一寸不移的望著天際,死人一樣。
「簡家千金」耐性耗盡,不願再自言自語,看到夜無邊腕上綁著的髮帶,眉頭一蹙,頗為不快的用刀子挑了挑。
【是嗎?那妳就在這耗下去吧,既然不想活了,這東西也不要了吧?】
她手腕翻轉,刀鋒挑破了髮帶的線,纏繞的絲線迸裂,眼看就要斷開。
夜無邊空洞的雙眼忽然迸發凶光,赤手掐住刀尖,鮮血噴灑而出,她滿臉戾氣的甩開刀尖,猛然彈起。
「不准動它!」夜無邊踉蹌一步,揪住「簡家千金」的衣襟,厲聲吼道。
【怎麼?一條破爛東西也值得妳如此珍惜?】她毫無懼色的冷笑,手中的單刀垂地,刀尖滾落的血珠在霜雪上暈開,像朵花似的惹眼。
「少廢話!不用妳多管閒事!」夜無邊怒氣衝天的推開對方,不去管手上的傷勢,笨手笨腳的試圖將迸開的絲線再次纏緊。
「簡家千金」露出複雜的神情,不知道在等待什麼,只是靜靜看著她。
「…混帳…」夜無邊氣急敗壞的修補,卻徒勞無功,幾乎稱得上無助的罵。
【既有如此珍愛的東西,又在那裡裝什麼死?】「簡家千金」的冷言令夜無邊的怒火更加兇猛,抬頭正要回擊,單刀卻迎面飛來。
長年的戰鬥早已讓她練就了極強的反射神經,夜無邊本能的矮身、迴旋揚手,毫不滯澀俐落無比的握住刀柄,與「簡家千金」面面相覷。
這是什麼意思?
「簡家千金」朝她露出挑釁的笑容,掌心翻轉眨眼憑空變出另一把刀。
【將門兒女,有什麼話等打完再說,看看究竟是誰對。】她把單刀扛在肩上,傲氣凌雲的指著夜無邊,發下戰書。
到這地步,夜無邊還會退縮嗎?
答案不言自明,夜無邊吐掉嘴裡的殘血,抹抹嘴,張狂而冷冽的揚唇。
去她媽的狗屁自傲,管妳是誰,動我的東西就是找死!
二女持刀相對,靜默蔓延,雙方都在找出擊的瞬間。
遠處一根枯枝被風吹斷,響亮的啪嚓聲是開始的信號,她們同時邁步,彈腿間已拉近距離,雙刀交鋒、眼神對峙,火花粲然說不清是眼神更兇,還是刀法凌厲,每次踏步、每次迴旋,都帶出更激烈的回擊。
所有招式如出一轍,她吸氣她也吸氣、她轉動刀鋒她也轉動刀鋒,誰都傷不到誰、誰都討不了好,因為她就是她,無法割捨的存在。
本已耗盡體力的夜無邊應該吃虧,可不知從何而來的亢奮令她蠻勇無雙,越打思緒越清明,越揮刀越恣意,招式狂亂卻不減其鋒芒,猶如浪潮般源源不絕的攻勢撲天蓋地的拓展開,像能開天闢地。
「簡家千金」露出與對首那人相似的神情,專注的沉浸在武術的激鬥中,有著武者專屬的喜悅與傲氣,越打越歡暢,掃去了方才臉上的所有陰霾。
【這才像話!放肆燃燒所有!無所畏懼才是我簡家的狂徒!別辱了將門之風!】「簡家千金」在夜無邊猶如暴風雨的狂暴攻勢裡縱聲笑喊。
「妳就不能少點廢話嗎!」夜無邊嘴裡罵,臉上的表情卻違背她的話,如此輕狂而恣意的神態與戰鬥,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不得不承認她打得很痛快。
這十年間揮出的軌跡,只是讓她的汙穢感更加深沉黏稠,而今揮出的刀,卻不同以往,每次出擊都像劈裂黏附在全身的汙泥般清爽。
貼在她身上的髒污與恥辱,像是乾燥的泥巴,無聲碎落消散在虛空裡。
她沒辦法解釋這是什麼原因,或許她早就該劈開這些「雜音」,是她遲遲不願面對,是她把自己逼到現在這樣,夜無邊其實心裡清楚。
【磨磨蹭蹭的笨蛋,現在才搞懂!被過去的事絆住腳步,成什麼德行!我們有這麼弱嗎?!羞辱就羞辱、背叛就背叛!他們算什麼東西!想困住我們還早得很啊!告訴蒼天,妳是誰!】「簡家千金」抬腿高躍,凌空而下揮出最強的攻擊,刀鋒閃爍的光輝耀眼無比,當頭朝夜無邊劈落。
「我是…夜無邊!」夜無邊凌厲的雙眸閃現炙熱的火花,凌雲傲氣的神情中,迎空揮出毫無收勢意圖的狂烈斬擊,清朗的長嘯。
隨著她的攻擊,烏鴉鴉的天空彷彿被她的刀鋒所劈開,烏雲密布的天際裂開一道口子,天光自縫隙中灑落,轉眼間耀眼奪目的光照遍萬物。
「簡家千金」的刀子迸裂,碎片響亮的掉落,發出鏡子碎裂般清脆的聲音。
她瀟灑而陽光的露齒燦笑,輕快的降落,身形漸漸淡薄,猶如煙塵沒入虛空。
【既然已經決定該走的路,就不要回頭,還不快去把那臭小子領回來。】
她調侃的朝夜無邊挑眉,一如從前那個俏皮又瀟灑的小姑娘。
夜無邊失笑,將刀子插在地面,揚手與對方擊掌。
【過去的東西我帶走了,但無論妳叫什麼,簡家的自傲都流淌在血液裡,將門之女的榮光與妳同在,夜無邊。】「簡家千金」握著夜無邊的手,豪氣的宣告,不待夜無邊回話,便乾脆的煙消雲散。
夜無邊低頭望著空蕩蕩的掌心,昂首望向湛藍的天際,痛快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