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一月九日。
睜開眼,右手舉在半空中,像是要抓住什麼。
耳中鳴鳴的聲響不停,卻聽不清在說什麼。
收回右手撫上臉龐,觸到一絲冰涼和濕潤,是眼淚。
「琳希小姐,您終於醒了。」
來人是個看起來三十歲上下的男性,耳朵尖尖的,穿著西服但短背心代替了西裝外套,捧著毛巾之類的東西走進房間。這裡沒有其他人了,想必男子喚的應該是自己的名。
琳希撐起上身坐好,卻不想一口氣梗在胸口,引得一陣劇烈咳嗽。
「咳!…咳咳…」即使用手遮住了,血沫仍從指縫中溢出。
「小姐!我馬上讓醫生過來!」
男子又慌忙得離開房裡,琳希的意識越來越清醒,抓過男子方才放下的毛巾擦拭血漬。視線掃過傢俱、擺飾,確定自己不再有咳嗽感,頭也不暈了,緩緩移動自己到床邊,看向化妝台的橢圓型鏡面。
白髮柔順垂在肩胛骨下方的位置,暗紅色瞳孔藏在同為白色的睫毛之下特別醒目,眼前的女孩皮膚白皙,稍嫌瘦弱的身軀才剛開始發育的樣子。一個陌生而熟悉的詞閃進腦子:『白化症』。
琳希納悶著小心走向窗戶,伸出手,感受日曬。
沒有刺痛感,沒有紅腫起疹,不是白化症。
其實那個病症到底是什麼少女並不知道,但腦子裡就是突然闖進了這樣的醫用詞彙。
房外傳來腳步聲,尖耳男子帶著另外兩個人進來,一個看打扮就是女僕,另一個穿淺灰長袍的大概就是醫生了。
「小姐,您現在不能下床阿,快回去躺下。」女僕慌張地拉著琳希回到床邊。醫生也沒閒著,掏出魔杖對琳希施放幾個偵測咒,她身上飄出了黃、澄、綠幾個不同顏色的光點。
醫生眉頭微皺,對著尖耳男人開口:「琳希小姐的健康狀況沒有惡化,剛剛您說有咳血的現象應該是魔力暴動的傾向。」
用惡化形容一個小女孩的身體狀況,我是有多虛弱?
「魔力暴動?您確定?琳希小姐已經十歲了。」
「原因恐怕我無法準確說明,但的確是暴動後的症狀,檢測結果你也看到了。」醫生似乎感受到被質疑而不太高興。
「無意冒犯,但小姐出生時就已經發生過暴動了。」
「的確到這個年紀再次魔力暴動很不尋常,尤其轉變為體內暴動。但考慮到小姐的體質本身就異於常人…弗斯坦小姐,您身上是否還有其他不適?」
他看著我,我想了一刻才緩緩的搖頭。
「我回去會和同事共同研討你家小姐的情況,暫時不用擔心,若是還有什麼症狀再通知我,我會親自過來的。基本的營養劑讓她每天服用,若還有魔力滿溢的情況,可以讓她多練練魔咒紓解。」
目送醫生出門,女僕動手幫琳希梳妝洗漱。
「小姐,妳昏迷一天一夜了,我們都好擔心妳啊。」女僕看來年紀大不了自己多少,琳希張口想說什麼,卻突然愣在那。
「小姐?」
「……」微張著嘴,卻一個音節也發不出,女僕趕緊倒了一杯水過來。
喝了水,還是無法發聲,琳希有點不知所措。
看看女僕的反應,看起來原本自己是可以講話的,現在突然失語,難道是因為那個什麼魔力暴動?
男子又回來了,女僕告訴他琳希的情況,對方只是點點頭,讓女僕安靜下來,吩咐她拿紙和筆過來。接著對琳希柔聲說道:「小姐,您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琳希怯怯地低頭,回想著剛剛被稱呼的名字,慢慢寫下『琳希‧弗斯坦』。
「那您還記得我是誰嗎?」
又是一個陌生的名字閃進腦海中,『芬克斯,弗斯坦的管家』。
芬克斯鬆了口氣,繼續說道:「琳希小姐,醫生剛剛告訴我您可能還會有暫時失語和失憶的症狀,不過慢慢就會好的。」
琳希又寫下問句:『家人?』
女僕投給琳希一個同情的眼神,芬克斯默然思忖半刻,才小心翼翼地說:「您的父親已經不在了,而您的母親…目前下落不明。」
琳希感覺腦子一團亂,要求讓自己靜靜,芬克斯只說等午餐備好再來叫她。
陽光和煦,風吹進一絲沁涼,雖然還是嚴冬,屋內有保暖咒維持固定溫度。
這世界是有魔法的。
醒來前作的那些夢,大量畫面衝進腦子的感覺真不好,有點像大浪中暈船。模糊中一個熟悉的男性,黑髮赤眼,溫暖的微笑,時不時的咳嗽,但總是很有耐心陪伴自己。柔情似水的女性倚靠在男人身旁,看著琳希幸福的笑著。
然而,美好的畫面馬上被一抹詭異的黑取代,男人面如死灰倒在地上不動,而女人癱倒在一旁抽搐著,嘴裡是發不出的尖叫,站在周圍的人身穿黑袍,站在中間舉著魔杖的人狂傲的大笑。
將近十年的記憶像是硬塞進腦子一般,起初兩天讓人頭痛不已,習慣之後卻又思忖著自己到底是誰,畢竟除了有關琳希的記憶之外,腦袋時常跳出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常識。
昏迷時那個叮囑自己的聲音親切又詭異,但具體說過些什麼已經記不清了。
幾天後,琳希確認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可以出門走動,要求芬克斯將家中的實際情況仔細告訴她。
『我的父母是被什麼人殺害的?』
芬克斯見琳希直接切入主題,看來記憶是有稍稍恢復了。
「里昂大人在您兩歲的時候被黑魔王徵召,但大人不願屈服,被暗殺了。夫人則是被虐心咒折磨到神智不清,送往聖芒戈之後隔年失蹤,至今沒有消息…」
『那我?』
「我帶著您躲起來,當時正值第一次巫師大戰*,正氣師很快就到了,才沒有被發現。隔年黑魔王便被消滅了。」
他不是被消滅,只是受傷潛伏在暗處…這些話琳希自然沒有說出口,因為這個念頭又是突然閃進來的,毫無事實根據。
沉重的氣氛壓在餐廳裡,芬克斯看琳希似乎在消化這些訊息,也保持了片刻的沉默。
在琳希的堅持下,芬克斯將弗斯坦家的情況一一說明。琳希目前是弗斯坦家在英國的最後血脈,桑科.弗斯坦—琳希的叔叔—是弗斯坦目前的大家長,長年居住在法國,有一個兒子,現年十二歲,就讀波巴洞魔法學院,但桑科也因為回國參戰後留下的後遺症多年臥病在床,不甚樂觀。
這麼說來,佛地魔也算是弗斯坦家的大仇人了。
那麼復仇勢在必行。
琳希這樣想著,一邊又從容地寫下:『霍格華茲的入學通知?』
「在新年的第二天就送到了,是否需要我去置辦您的書籍和用具?」
芬克斯稍稍詫異於琳希的沉著,雖然從父母親不在身邊後她就習慣保持冷靜,但畢竟還是個孩子,這樣的早熟總是不太好。
『不用了,先克服失語問題。』
的確,現在連話都不能說,更別說練習魔法了。在這種情況下,除了讀書增加知識,練習魔藥基礎,好像也不能做什麼。
『請可可到書房。』
「可可?」芬克斯不理解這時候找家養小精靈是為什麼,而看出對方疑問的琳希在紙上快速寫下:『無聲魔法。』
「可、可是,無聲魔法至少是六年級的課程,也沒有多少畢業生真的學會。」而且我也可以親自教您阿…
琳希無奈的嘆口氣,再次寫道:『請可可到書房。』
接下來的兩個多月,琳希除了正常睡眠和吃飯,剩餘時間幾乎都閉關在書房,由可可指導無聲咒的通用理論和練習,小精靈的無聲魔法可不是一般的厲害。在琳希的勤勉之下,終於學會了第一個無聲魔法—漂浮咒。即使只學會一種,她也已經筋疲力盡,無聲咒的魔力消耗是一般的兩倍之多,加上家裡目前只有父親留下的魔杖,相合性不高。
無聲咒的練習沒有太多技巧,可一旦掌握了竅門,要將其它咒語轉成無聲咒也不是太難。因此臨時補課告一段落,接下來可以專心在其他學科的預習了。
琳希無法解釋為什麼那麼努力不懈的充實自己,甚至超前學校應有的教程,但心底總有聲音督促著往前,為了報仇雪恨,為了家族榮譽,為了彌補…彌補什麼呢?那股忿恨不平壓的自己喘不過氣,只能前進。
總之,琳希相當刻苦用功,且被芬克斯稱作天才,那些知識就像天生長在腦子裡,好像上輩子就讀過一般,不多時就超過霍格華茲的四年級生水平了。
另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則是琳希已經可以使用一些簡短的單詞。雖然無法說完冗長的句子,但還是能進行完整的敘述。
「週末,斜角巷。」琳希在七月某天中午向芬克斯說道。
琳希回覆霍格華茲的信早在暑假前就寄出,表明了不需要安排教職員帶領購買教材,也能自己找到霍格華茲專車,好歹也是名門之後。
正逢暑假,斜角巷不乏學生族群,人聲鼎沸,琳希沒機會和同齡的孩子打交道,只是默默的在芬克斯陪同下進行採買。可惜一頭白髮實在過於耀眼,路上少不了好奇的眼光。琳希乾脆戴上了兜帽,也不管這身裝束與酷暑相違。
「您好。」在魔杖店櫃台站了許久,奧利凡德才從某個架子後面探出頭來。琳希被嚇得不輕,只是外表卻看不出絲毫動搖。
「是這位小姐要買魔杖嗎?」
琳希點點頭。
「您的慣用手是?」
「右手。」
「是的,我記得,十九年前一位跟您長相極為酷似的小姑娘也是這樣走進我的店裡。」
奧利凡德一邊往倉庫裡走一邊開啟回憶模式。
「那時還有一位小先生陪著,那時候的小姑娘可是一直掛著笑容吶。」
「那應該是您的姑姑,前家主的女兒。」芬克斯若有所思的插嘴道。
「試試看這個,十一吋,梨花木。」
剛接過魔杖,燈泡炸裂,一整排魔杖盒噴出。
「喔!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接下來的三隻魔杖幾乎快把魔杖店給摧毀了,奧利凡德終於明白不夠強大的魔杖看來是承受不了眼前女孩的巨大魔力。
「來吧,如果這支再不能用,我就只能幫您另外訂做了。」
猶豫著抓過純黑的魔杖,魔杖噴出了金黃的火花,只是一瞬間,室內變得明亮起來。
「是的…我怎麼沒想到呢?強大的巫師血統…是的,十吋半黑檀木,杖芯是龍心血。」
「龍心血?」
這次芬克斯依然搶著回答:「龍心血可是相當稀有的材料,那是在龍還活著的時候取下的,象徵強大魔力,和鳳凰眼淚完全相反,龍可是魔法攻擊性最強的生物。」
琳希沉默了一瞬,示意芬克斯付錢後就自己走出魔杖店。
強大的…攻擊魔法嗎?正合我意,我可沒有當小護士的志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