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中獎號碼

我的國中同學阿凱，他的超能力，是記得過去的統一發票中獎號碼。

阿凱不會主動講，我們也是因為寫作文的關係知道的。作文題目是「自知之明」，但我們這群青春期低能兒從不好好寫，就寫自己才知的秘密能力。我們在作文簿上幻想自己能隱形、透視眼、瞬間移動、手指射出靈彈，阿凱卻老老實實寫了他從國小開始，負責對發票，從那之後七年半總共四十九期的統一發票中獎號碼，他都沒忘掉，無論是八個號碼的特別獎，或是增開的三個號碼，他都記得。

阿凱認為這沒什麼好說嘴的，又不是預測能力，作文不知道寫啥才寫這個。

之所以會搞得全校都在傳，這裡也有點故事。起先是國文老師給了阿凱低分，大大的紅字：文不對題。下課時我們在走廊拿望遠鏡觀察隔壁棟的女生，阿凱可能心理不平衡，我們在聊女生，他卻在抱怨作文，認為作文寫什麼根本沒差，重點是誰寫的，好學生寫的屁話老師才會愛，屁話越臭，老師越愛。他戴著望遠鏡，不曉得國文老師經過。於是被老師叫進辦公室，要他認錯道歉，罰抄佛經。阿凱可以抄經，但不認錯，因為他真心認為老師就是如此，而且他沒騙人，他就是能記得中獎號碼。兩人吵起來，越吵越兇，國文老師是個近四十歲而滿臉青春痘的女人，吵架激動，要用衛生紙拭淚，主任安慰她，她就反罵主任，你怎麼搞得搞到現在學生都騎到老師頭上。主任回不了嘴，只好動手，準備體罰，要拿櫃子裡的橘色軟水管。阿凱還是嘴硬。結果櫃門一開，沒收的色情雜誌全垮了出來，滿地春光，卻沒找到水管。因此這件事搞到校長出面，也就曝了光。

隔天一大早進校時間，校長站在校門口，拿著舊報紙，要同學做見證，問阿凱某年某期的號碼，連問三期，他全答對。校長忘了要懲罰，還請他吃一根香蕉。再隔天，別班的老師也來試阿凱，又對。事情傳開了，大家都想試，統一發票開獎那天也就是他最忙的一天，他從沒說錯。

那時大家都覺得滿厲害的，說是超能力，但也不是不可能，真有這種記憶力絕佳的人。小時候我就遇過一個導遊，上車前點名，就把整團的人名字都記住，那時我還不懂這有什麼好臭屁的。不過，阿凱不是記憶力好的那型，我們班的都知道，英文單字跟古文默寫都很差，課本忘了帶，交代的事常忘掉，有時候連我們的姓名都想不起來。最扯的一次是理化老師請他搬盆栽，從三樓搬到一樓，他中途去廁所上大號，盆栽就遺落在蹲式馬桶旁，兩盆聖誕紅。綜合以上，與其要我們相信阿凱是能記住這麼多組號碼，不如信他小時候溺水獲救，所以有了這種超能力。

後來阿凱基測的分數不高，進了高職，過去同校的人閒聊他有超能力。再去試，還是都對。後來還有辦一次同學會，臨時抽查，阿凱也沒讓我們失望。對於這件事，一開始他不想談，久了也沒人真的想追究。我們始終不知道這能力是天生？或是他有一本剪報簿，專門蒐集中獎號碼，有事沒事就拿出來複習？就連國中畢業、高職畢業之後，他還是繼續維持習慣？或許他不想被戳破謊言，或他不想認輸，或者他想繼續獲得讚美，但只為了偶爾一兩人的驚訝反應，他也能看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每晚在睡前默背這些數字？

後來我們沒有同學會，結婚也都不找，有人發財有人過世的消息也是很後來才聽說的，有時是網路上無意間查到的。沒有阿凱的消息，就這樣吧。只是我偶爾會想，如果不是超能力，真的有一本剪報簿，阿凱會堅持到什麼時候？

文／圖：張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