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替上場

橘子是哥哥，橙子是弟弟，長得很像，他們是八歲多的雙胞胎。

暑假，爸爸答應讓兩兄弟自己選，橘子選了軟式棒球，橙子選了五人制足球。雖然接送麻煩，但爸爸同意了，只希望他們喜歡上課，不要像去年一樣半途放棄就好。爸爸還祭出獎勵，如果課都有上，可以抽奧特曼的卡牌。

軟式棒球的教練很年輕，又陽光，自稱海綿寶寶教練，當大家喊他海綿寶寶教練，他就會說：「太棒了，我的隊員！」他希望所有隊員都可以選一個角色，動漫角色或超級英雄，這樣就可以喊：「輪到你上場了，水行俠！」「你的球，木之宮龍！」「沒關係，呆火鱷！」大家都覺得好玩，橘子也喜歡，他是奧特曼。

「奧特曼，安打，跑啊！」

橘子原本想要叫戴拿奧特曼，但是太長了，叫奧特曼就好。

「你有進步哦，奧特曼！」

八月初的一晚，橘子發燒嘔吐。爸爸載他去醫院看急診，打點滴。返程的路上橘子終於說了，他希望明天還能去打。他沒說完，不過爸爸懂了，他說不行，要請病假，「如果是為了牌包，病假不算，沒關係。」

「有比賽，我一定要去。」

「為什麼？」

他想說他很重要，他是奧特曼，但是聽起來像在鬧脾氣。

隔天早上，爸爸打電話給教練。教練說糟啦，今天有一場大比賽，而且沒有替補球員，有四個學員好死不死正好這禮拜出國。爸爸說還是可以借球員吧，拜託對手借一個小朋友來幫忙。教練說這樣會有問題，很大的問題，之前也是有類似情況，結果新來的人不願意取稱號，也不願意叫別人的稱號，超尷尬，打是打贏，比輸球還糟。

「教練，也只能這樣了吧。」爸爸說，「都生病了。」

「怎麼說咧，我忘了聽誰講的，聽說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

「這樣不好吧？」

「真的不行嗎？」

「不太適合。」

「那我問一下，那個雙胞胎，他打過棒球嗎？」

「沒有，連規則都不懂，不要說揮棒，他大概連壘包都會跑錯，代替上場只會失誤而已，不行。」爸爸再次強調，「一定很丟臉。」

「那橘子怎麼說？」

「不用問，跟你打包票，橘子絕對不會同意。」

這時爸爸發覺有人在旁，是橘子。

「可以。」

「你知道我們在說什麼？」

橘子點頭，讓橙子去打。

「可是，橙子也不見得就要啊。」

「什麼，叫我幹嘛？」橙子從電玩槍戰中聽見有人提起他，轉過頭來，「什麼棒球，我又不會玩，才不要咧。」

那天下午，去河濱之前，爸爸先帶橙子去買一包奧特曼的卡牌，橙子答應會分享，分他比較弱的兩張。爸爸和教練遠遠招呼，因為他不想稱呼教練為海綿寶寶。橙子一身隊服，把黑襪包在褲管外，提起球具袋，走進鐵皮休息區。他張著好奇的眼睛，教練跟他介紹幾個超級英雄。

「還有，你是奧特曼。」

「我是蓋亞奧特曼。」

「什麼，奧特曼就好，放輕鬆打，打不好也沒差，有跟大家講你感冒了。」

比賽結束，大家道別，教練拍拍橙子的背，爸爸同樣站車子旁遠遠點頭。

橙子回家拿出卡片，展示鑽石卡，然後說明今天的表現：第一次揮空氣，第二次打地瓜，第三次全壘打，他們場地沒有全壘打牆，但那球超過對方的人，超過太多，他們看著說，「哇嗚！」帽子都掉到地上，還沒有撿起帽子，他就已經使出超音速衝刺回到本壘。全壘打得三分，大逆轉。最後的下半局，負責守外野的他原本都很閒很無聊，突然出現了第一球，對方也打全壘打，他們叫「奧特曼，後退！」他全力往後跑，轉身要看球，球已經在那邊，來不及，他正好跌倒，但是有接到，接殺，終結對方。教練說這是最高級的密技。

「真沒想到，臨時代替上場的。」爸爸很高興。

「嘿，我是天才嘛。」橙子繼續說，「我現在身體好黏，因為比完賽，我們那個汽水可以先搖，教練還說，誰是MVP？是誰？他們都噴我。」

「有人發現嗎？」橘子說。

橙子尷尬一笑。

「你有說你是蓋亞？」橘子聲音沙啞。

「有啊，我是蓋亞奧特曼，他們好像不會分。」

「差這麼多。」

「就是說啊，蓋亞奧特曼比較帥，真是一群笨。」橙子感受到爸爸譴責的眼神，趕緊縮起肩膀，鑽進浴室。

下個禮拜，橘子去棒球課，他們還在討論上回的大逆轉。當他站上打擊區，「全力揮，奧特曼，紅不讓！」橘子當下有點高興，他也希望，但他揮空。當外野飛球朝他而來，他卻愣在原地，不知道要往前還是往後，「那邊，球在那邊！」他們朝他大叫，「快啊，跌倒接殺啊，奧特曼！」橘子漏了那球。

接下來幾堂課也是如此，但略有不同。當橘子聽見加油聲，不再竊喜，暗自希望他們閉嘴，但是一旦加油聲變少，他卻更在意，甚至有點生氣。連他也覺得這樣的自己很糟。他用力一揮，又被三振。摸摸鼻子，低頭走回去，希望有人安慰。突然有人說，「沒關係，下次再打全壘打！」他聽了卻更難受，腳步沈重。他想逃，躲得遠遠的，站在河的另一邊。

八月中，他走回休息區，跟旁邊的隊友說，那天打全壘打的不是他。

「那天是蓋亞奧特曼，我是戴拿奧特曼。」

橘子努力解釋，對方聽不懂。他只好求助於教練。那時教練在馬路邊水溝旁抽菸，他想熄掉，但才剛點，於是用力吸了一大口。

「被誤會，有關係嗎？」海綿寶寶教練又吸一口，「會打更好。」

「我不要，那個不是我，教練幫我跟大家講。」

「奧特曼，你知道為什麼每個人要扮演一個角色？」

「因為超級能量。」

「對，那是一點，還有一點是教練希望你們為了團隊，不要整天在那邊教練我，我我我，忘記我！忘記那些有的沒的！你是一個英雄，變厲害一點，勇敢一點。」他再抽最後一口。

橘子皺眉，「可是，可是那個真的不是我。」

「就是不是你，哎，你不懂。」教練踩熄煙蒂，「奧特曼，你是奧特曼。」

橘子揹著一袋球具，走向爸爸的車。車子開進市區。他說不想打棒球了。

「之後我都不去了。」

爸爸問他，那比賽怎麼辦？他說有其他人。那奧特曼的卡牌包呢，剩下三堂課，要放棄嗎？他想都不想，不要了。爸爸聽他這樣講，大概也知道沒辦法了，就像去年的狀況，當時他們雙胞胎兄弟都上足球課，老師一直比較，橘子就爆炸了，不去上了。爸爸試探性問他，那要不要交換，上對方的課。他也不要。

等紅燈的時候，爸爸嘆了很長一口氣，他瞄向後照鏡。

「橘子，你會討厭橙子嗎？」

「我希望他死掉。」

文：張原通

圖：張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