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默示日為止。」
歐法尼姆蜷曲著膝蓋倒垂,腳底板頂著穹頂,緩慢的翕動羽翼,包圍著她的巨大車輪同時睜開數千數萬隻眼睛,盯向座下禱告的信徒,跟隨她的意志,視線冰冷而無情。
呼吸之間,肉塊組織的車輪規律起伏,數不清的瞳孔咕溜溜空轉,過度細長的貓眼漠然,朦朦朧朧的罩上一層白霧。
信徒陸陸續續離開教堂,她仍舊倒懸,手臂不自然的扭曲,關節發出鬆動的喀咔聲,順著描繪出聖母模樣的彩色玻璃落到地面,四周肉塊鼓動,呈現出弔詭的灰青色。
她沉默、沉默,直到肉輪上鑲嵌的無數視線剎那匯聚到身後同一個目標上。
「猶大。」她開口,聲音很淡。
但來人只是笑。「我們都是猶大。妳、我、方才離開的那些人。歐法尼姆,不是信徒,我們都是猶大。」
***
陳悉,歐法尼姆總是搞不懂,這個寧可待在陰森森的小廟裡與眾鬼為伍,也不願說出一句讚美上帝的話,甚至屢屢要在禱告後走進教堂嘲上她兩句,教堂外積著一大票「叔叔伯伯」們,一副來踢館的樣子,那些陰氣的東方傢伙來不了上帝的屬地,同樣她也無法將手伸到外頭,分明有意為之,簡直刺頭得過分。
十多歲的人類,對這一切都太過清楚了。信仰不斷衰退的時代,有這麼一位年紀輕輕便如此狡猾的越界者實在詭異。
歐法尼姆倒懸穹頂,肉輪上無數隻眼流露出淡淡的莫可奈何。
「你不信天父。」她看向底下隨意翻看聖經的陳悉。
「我是不信,」陳悉聳肩,眼皮都沒抬一下。「但那又怎樣?」
「何必如此仇視異教?井水不犯河水,我從未傷過此地信仰。」
故作誇張的大嘆一口氣,陳悉終於昂首,豎起一根手指朝她晃了晃。「我只是想勸天使小姐趕緊離開這破地方,哪裡是仇視異教呢?我也沒搞破壞是不?晃晃走走罷了。妳不如來我們福安堂,可是大有前途。」
有應公廟?她搖頭。說白了一群孤魂野鬼的泥土屋,真不知刺頭少年怎就執著至此。
「我沒有性別。」她先是正兒八經的回,扭曲著手臂落至地面,關節發出宛如生鏽齒輪的聲音。
「我認為妳怎麼樣就是怎麼樣。」陳悉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湊到她身邊,腦袋避開肉輪探來,挑了挑兩道烏黑的眉。「上帝不流行啦!我跟妳說,現在小朋友愛的都是碟仙啊筆仙啊,那可是福安堂最擅長的呢~所以說趕緊離開教堂吧。嗯……月休八天怎麼樣?」
「沒記錯的話還是西元記年。」她冷冷的後退幾步,長髮遮蓋的面容浮現罕有的困擾。
她不懂,天賦甚高的越界者不該拘泥在小小一方,他們都擁有橫越三界的本領,她所見過的大多去修了道,絕不會像陳悉成天跟著孤魂野鬼遊蕩。
西方是沒有越界者的,上帝統轄一切,不需要意外的產物來傾聽神諭,或者可能誤傳旨意……所以她實在難以理解異教人類的想法。
「真無情啊。」陳悉還在那頭嚷。「乖乖守著破地方,上帝都不知道去了哪兒。那些個人模人樣鳥人也一同消失,我看駐守人間的天使大概就妳一個。」他黑烏烏的瞳仁斜斜瞟著歐法尼姆,像在暗示些什麼。「我已經說過不只一次了,我們都是猶大。」
——猶大,刺殺上帝的背叛者。
歐法尼姆背過身,肉輪上猙獰的無數視線移向崇高的十字架,蜷曲著的瘦弱形體堅定不再回首。「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今天的禮拜已經結束了,你走吧。若要禱告的話,天父會非常樂意賜下教誨。」
「切。」陳悉不滿的撇嘴,識相的踏出大門,領著一大票孤魂野鬼浩浩蕩蕩。
嘲諷、忠告、勸慰……頑固的天使一句話也聽不進,明明有著強大的權能,卻紮根似的,無論他提出什麼方法都不願意離開。
咧著牙擰出怒紋,他踏進昏黃路燈下陰森森的小祠,鑽下案桌又扒又拉的拖出一把竹掃帚,吹開上頭的灰塵憤憤掃起地。
他的長相本來就兇,怒意悶在心底無處宣洩,吊著一雙三白眼惡狠狠瞪著地面生悶氣,身後凸起兩團肉塊,衣服被鼓動,隱隱有破開的趨勢。
——歐法尼姆默示錄(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