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反面
「我們好像應該要再安排一些戶外的活動才是。」阿順躺在阿正的懷裡,雖然對於剛剛激情的性愛依舊充滿眷戀,但是最近這幾次的見面都只有性愛的關係,讓阿順覺得好像少了什麼,也擔心如果這樣繼續下去,兩人之間的關係好像的確跟所謂的炮友沒有兩樣。
「好啊!你安排看看。」阿正閉著眼睛,一隻手輕撫著阿順的頭髮。
「好啊!可是你假日都要回家去。這樣很難安排…」阿順不是故意要提起這樣的話題,但這的確也是阿順心中的困擾。
「嗯…。平日的晚上也可以安排一些戶外的活動啊。」
「當然。可是都不能跑遠一點。都只能在市區內。不是吃吃東西,就是看電影。還能做什麼?」
「那你想要做什麼?」
「我不知道。到郊外走走啊!或者是去泡溫泉啊!」
「泡溫泉啊?嗯,好像很久沒有去泡溫泉了。」
「你才知道。」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去泡溫泉嗎?」
「太久了,誰還會記得。」阿順其實心裡記得非常清楚。
「我記得啊!」
「那天天氣陰陰的。」有飄一些小雨。
「你跟我約在捷運站外的公車站牌。」你還遲到了十分鐘,害我在車上一直擔心警察會來叫我把車移走。
「我一上車看見你意氣風發的坐在駕駛座上,我當時覺得你好帥。所以你還記得我當時說的第一句話嗎?」你一上車我就原諒你的遲到了,因為你說,好想親我。
「我說好想親你。」然後你輕輕給我一個吻,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你也滿大膽的。
「接著我們就往山裡開。一路上,我們聊了好多,雖然都是一些閒話家常,也有一些對工作上的抱怨,但是我覺得好快樂。」我也很好快樂,那是第一次你好像真正放下了心防,不再將我當成陌生人。
「還記得我那天跟你說,我年輕的時候曾經跟朋友騎腳踏車走過那條山路嗎?」其中還有你當時的女朋友,也就是你後來的太太。
「你一定忘記了。不過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想跟你說,多年後再次跟你上山,讓我有完全不同的感受。」你說你們一堆人騎腳踏車上山,沒想到有個朋友在下坡的時候滑倒,結果全身擦傷,弄得一身血。聽完後,我覺得你很莫名奇妙,幹麻說這些觸霉頭的事。
「然後我們開到了一家位於深山裡杳無人跡的溫泉會館。」當時在網路上查到資料時,就決定一定要帶你去。
「我們要了一間有限時的個人池。」因為非假日,所以老闆說可以讓我們多泡一個小時。這小小的恩惠也讓我們超開心。
「一進這間個人池,雖然設備簡單,但是一整面面山的美麗山景就讓我們開心的說不出話。」哪有?你像小孩子一樣一直驚呼連連,看到你開心,也跟著讓我很開心。
「我們等不及放滿一池的溫泉水,就開始狂吻對方。」好像又回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況。
「在溫泉內做愛,真的是血脈噴張。」
「我們今天也不錯啊!」阿順一邊說著,一邊順手撫摸阿正頹軟的陰莖。
「然後一起躺在溫泉池內看風景,好像所有的煩惱都不見了。」突然,阿正用力將阿順抱緊,「親愛的,那天,我才發現我真正愛上你了。」
阿順順手環抱著阿正,對這句話沒有特別的回應。「看來泡溫泉是個不錯的選擇。」
「好啊!我們也好久沒有去泡溫泉了,找個時間再一起去吧!」
對阿順而言,去哪裡根本不是重點,只要兩人可以在一起,做什麼都可以讓阿順感到心滿意足。
「你呢?」
「什麼?」
「少裝蒜!我都說出來了!你什麼時候發現愛上我?」
「我有說我愛你嗎?」
「好。所以你不愛我囉!」
「…,我想想…」阿正翻起身將阿順壓在下面,然後開始搔阿順癢。「你想啊!你再想啊!」「好啦,好啦!我說啦!」阿順最怕別人搔癢,一下子就投降。
原來阿順發現自己愛上阿正的那天,也就是他在他懷裡哭得最慘的那一次。
阿順不是個喜歡跟別人分享心事的人,更不是個會去告訴別人自己身世的人。對阿順而言,不管遇到什麼樣的苦,自己一個人都可以撐過來,沒有必要去依靠任何人。況且這個世界上,又有誰會真心的去關心誰?每個人都只關心自己的事,都只想要將自己的心事或各種每日的埋怨急著跟別人說,然後其實也不在意別人的回應,彷彿只需要一位聽眾或一個所謂的情緒垃圾筒,讓自己可以每天掏空各種生活上面臨到的各種壓力。而對於他人同樣的需求,則完全可以漠視。
有幾次,阿順幾度想要試著跟別人分享,最後都是失望收場。所以,阿順即使跟任何人交往,也都從不會去提及過往。因為他知道,就算說了,也沒有人真的在乎。他原本也認為阿正是屬於這一掛的人,所以也沒有打算對阿正說任何事。
但是那天晚上,他事後回想起,究竟是因為喝了一點酒,還是因為看到阿正為了坦承自己的不快樂而哭紅了雙眼,還是那一晚的滿月,還是阿正當時的眼神…
阿順第一次對別人吐露心事。阿正當下的反應不但沒有漠視,甚至還有鼓勵他繼續說下去的眼神,就這樣,阿順從吞吞吐吐的開場,到最後像洩洪般的滔滔不絕,一股腦兒地將塵封在心中多時的傷痛回憶全部說出口。
胸中的廢水一旦宣洩,那清空後的缺洞,該如何填補?
阿順的一生過得坎坷。他出生在一個單親家庭,從小就不知道父親是誰,母親也從不提起,一個人含辛茹苦地將阿順帶大。所以阿順自有記憶以來,就是跟著母親到處打工,有時候到餐廳洗碗,有時候到工地挑磚,然後有時候在家做手工,像是做人造花,或是做梳子,阿順都幫忙過。雖然年紀小,阿順不見得真的幫上什麼大忙,但是至少都是不吵不鬧地陪在母親身旁,減少了母親很多的辛勞。母親常常會讚美阿順很乖,說是上天送給媽媽最大的寶貝。阿順也會開心的回說,阿順乖,媽媽也乖。
兩人好像各知天命,安分地努力過著每一天。阿順的母親努力照顧著阿順,希望將來阿順長大成人後,可以賺大錢,娶個好太太,這就是她唯一的心願了。而阿順也非常懂事,盡量不去碰觸母親過往的傷痛,也希望快點長大,可以趕快賺大錢,照顧母親。
就在阿順大學畢業才準備要出來工作的時候,他的母親就因為乳癌過世。一切發生的太快,讓阿順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當醫生要他進去加護病房,並且要他有心理準備,他都不認為母親會這樣就離開,他告訴自己絕對不可能。他進去看著插著鼻管的母親,緩緩跪在母親的身旁,握著母親的手,想對母親說要加油,但是聲音卡在喉頭出不來,他只能握緊母親的手,雙眼直視著母親。最後聽到心跳器停止,醫生模糊的聲音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你母親放心走了。阿順還是不能相信這一切,他還是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很吃力地喊出一聲媽,然後眼淚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接下來的每一天對阿順來說都像是一場夢,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度過那些日子。直到母親的告別式那一天,移靈到了火葬場,他看到大多在現場等待火化的往生者都有許多家人陪伴,只有他是一個人,他跟自己說,他要堅強,因為只有他一人要陪著母親走過。
當葬儀社的人來通知阿順準備,他看著母親的靈柩被放到火葬台上,他好想看看母親最後一面,他轉身告訴葬儀社的人,拜託他們讓他再看他的母親一面,但是他們無能為力,告訴他沒有辦法了,請他節哀,然後,協助火葬的人員說,等會要記得大喊往生者的名,叫他快走,說大火來了,請快走。阿順這才發現這一別,就在也見不到母親了。他的雙腿一軟跪了下來。他看著棺木緩緩地被送入火葬爐,阿順像是突然驚醒般,瘋狂的大叫,媽,快走,大火來了,你快走。媽,快走,大火來了,你快走。
說到這邊,阿順好像又再度回到當時的景象,眼淚忍不住決堤。
阿正在一旁靜靜聽著,眼框也跟著泛紅。他緊緊將阿順抱在懷裡,一句話都沒有說,就只是靜靜地抱著他,讓阿順盡情地宣洩。
阿順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是事後回想,他很感謝阿正當晚什麼話都沒有說,也很感謝阿正溫暖的胸膛。就是同一天,阿順覺得自己已經愛上這個人了。
愛上一個人,就是一輩子的事。是全心投入,是無怨無悔。就像他母親對他的愛,還有他曾經希望回饋給他母親的愛。所以他在心裡默許,只要他做得到,他一定要盡全力來愛身邊這個男人。
「就這樣?我記得那天,可是,我又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什麼?」
「可能就是你什麼也沒有做吧。」
「這麼簡單啊!那我很厲害的!你會一直很愛我的。」
「我知道啊!什麼都不做就是你的專長啊!」
「可是你就是愛我這樣,不是嗎?」
「是!是!是!就算你什麼都不做,我還是會繼續愛你的。」
「真的嗎?連愛都不做?」
「如果你不想做,我也可以接受。」
「你能接受,我可不能接受!」
「做愛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當然重要啊!所謂性愛,就是要有性,才能有愛啊!」
「荒謬!難道說,如果我們之間以後沒有了性,就代表我們不再愛對方了嗎?」
「對,不再愛了!昇華了!變成親情之類了。」
「所以親情不是愛嗎?」
「不是!是一種關心的狀態。」
「荒謬!關心也是愛的一種表現。」
「不一樣了!就像我關心我太太,但是我不會說我愛我太太。這樣你懂了嗎?」
「強詞奪理!愛是包含很多面相的!就像你也會說你愛你的小孩啊!但一樣是沒有性的關係在裡面啊!」
「對耶!我怎麼沒有想到。不管啦,反正性就是很重要!難道你不喜歡?」
「不要轉移話題,沒有話說了吧!每次都愛狡辯。」
「沒辦法啊,我就只能跟你狡辯啊!」說完後,阿正像小孩子一樣將頭鑽入阿順的胸膛,「而且超喜歡跟你狡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