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們要正式進入主題了,在這之前,我想請你先想想,你為什麼要創作。
這一題,我問過許多創作者,他們大多沒想過這個問題。就像熱愛登山的人會說,因為山在那裡。對很多創作者來說,靈感來了、故事突然冒出來,剛好體內又湧現創作的衝動,如此就一直寫到如今。只有創作遇到瓶頸、發表後被讀者批評、書籍銷售不佳,或與人比較後,發現自己的版稅偏低,也可能是出現創作與生計開始衝突等問題時,「為什麼要創作」才會重重地擊打內心。可通常一面這樣質問自己,又還是無法克制內在創作的慾望。
當我問《俗女養成記》作者,同時也是人類圖分析師的江鵝這一題時,近年來特別有感於憂鬱與創造糾結難分的她說,與其一心想成為作家,拿著這稱號逼死自己,不如先老老實實生活。排解生命中遭遇的不愉快,順服身體的慾望,實現熱情,看熱情帶領自己前往何處。
她認為,文字不見得是一個人爆發創造力最好的方式。思想透過書這個載器傳遞,但「現在的載器不只有書啊」。與其執著在透過文字表達自己,何不先放任自己體內的情愫欲出來,「慾望自然會帶領你深入你長年累積出的記憶,(那是)別人無法模仿的氣味,到那時候,是否成為作家已經不是主要議題,只要你享受,寫字,拍影音或其他事物,自然都會有你的觀眾。」儘管對此非常肯定,但這話說起來頗為逆風,她說直到自己看到辛波絲卡的諾貝爾文學獎致詞時,才發現自己的想法並不孤單。
辛波絲卡在諾貝爾文學獎致詞中提到,靈感來自於人生中的「我不知道」。靈感並不專屬於詩人或藝術家,各行各業的工作者若愛著他們做的事,必然源源不絕出現很多挑戰與冒險。因為自己不知道,所以才會有追尋與爬梳,而為了回答這個「我不知道」,因此有了文學。江鵝說,人生該放在寫作前面,而不是寫作在人生之前,電影《墜惡真相》中的丈夫便是「將寫作放在人生之前」的典範,他以為只要成為作家,就能解決人生問題,而在過程中對於自己與他人諸多為難。
成為作家當然無法解決人生的問題。在我陪伴許多作者多年下來,寫作與發表或能抒發鬱結、尋找知音,或試圖解決自己疑問時也同時為他人(讀者)解惑,但成為作家,生命困頓與生活難題依然不會放過你,你只是剛好可以成為管道,整理自己的困頓掙扎,向周遭與後世發出微小卻真實存在的訊號。就像我們也經常在閱讀中收到來自百年前,甚至千年前發出的訊號,得到安慰與勇氣。
我認識的編輯大多因為喜愛文學,本身文字能力也好,甚至本來就是作家。不過,我一直沒有創作的慾望。我只是因為對於「傳播資訊」有強大的慾望,所以非常開心地做著協助與催生的工作。「啊!居然有人寫的小說這麼好看,應該讓更多人看到!」「這個題目怎麼一直沒有人寫過呢,該找哪個能寫又有興趣的作者來合作呢?」我的出版相關職涯大多是由前者的驚嘆號與後者的問號組成。
離開職場讓我的工作慣性改變,發現很值得寫的題目時,我變成自己唯一可以「驅策」的人,畢竟沒有體制提供版稅與各種資源,我很難開口邀約作者合作。那就自己來寫吧。如同江鵝說的,先將生活放在創作前面,這一系列的寫作文一開始是源自於困頓:「除了編輯,我實在不知道還能做什麼?」那就在體制外,繼續為以前不會合作到的創作者們解決問題吧。
當我與創作者的關係從過往的一對一,變成一對多,而且這個「多」是不限於主題、創作階段與可能遭遇的難題、年齡與專業程度、寫了多久......原來在我工作這麼久的領域中,還有那麼多的「我不知道」。我試著回答這些「我不知道」而展開了這個寫作計畫,如果我的「我不知道」也能回答你的「我不知道」,那麼我們在創作這條路上就能同行一段時光。
最後我以辛波絲卡領獎致詞中,關於靈感的這段話為今天作結:
靈感不是詩人或藝術家的專屬特權;現在,過去和以後,靈感總會去造訪某一群人——那些自覺性選擇自己的職業並且用愛和想像力去經營工作的人。這或許包括醫生,老師,園丁——還可以列舉出上百項行業。只要他們能夠不斷地發現新的挑戰,他們的工作便是一趟永無終止的冒險。困難和挫敗絕對壓不扁他們的好奇心,一大堆新的疑問會自他們解決過的問題中產生。不論靈感是什麼,它衍生自接連不斷的「我不知道」。(陳黎・張芬齡譯)
「寫給沒有編輯陪伴的創作者」是我的一個寫作計畫,在卸下近二十年的編輯正職工作後,想替不一定有編輯的創作者提供一些經驗。希望藉由採訪作家談創作,讓更多創作者獲益。你可以由此進入完整的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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