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fore Then-5(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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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起頭難,這次的織品合作案,不只是我重新接觸、重頭學習織品設計這個新領域,開始面對的另一個難處在於“信任”:如何讓工坊家族/社群的認同與相信我。這邊所談的不是取得他們對我這個設計師所擁有的美學專業方面的信任,而是工坊是否接納一個非穆斯林/外來者的身份角色。
一件手工織品的完成,需要經過數道流程,每個流程都有一到數個家族專門負責、照顧,涉入家族的數量取決於程序的複雜程度,之所有會有現在工坊的存在,便是希望串連起所有的家族,組織構成一個社群,以確保這條生產鏈下的每個家族都有持續的工作機會與穩定的生活保障,就算只是專門負責織品保固修補(darning/repairing)工作的家族,雖說相較於其他流程較為次要,但他們也是這個大社群的一份子,同樣重要。到目前第三代為止,這個信念一直沒有改變過。
每道程序、每個工匠的花費成本:從取料開始到售出維修,都已包含在每條圍巾的最後售價上,雖說這是一個傳統產業,但其成本計算方式與現今每個企業無異,這讓我感到驚異。
小至修補環節,都是工坊需要照顧的一部分,不可或缺。其實在喀什米爾之品的發展歷史上,這些修補師(當地用語叫做refugar)曾經扮演相當重要的地位角色,沒有他們就沒有今日的技術與美學成就,至於後續的演變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之後會在談到相關部分再作分享。
我深刻地記得一件事:當初一開始的討論,就市場定位跟品牌未來規劃部分,我對工坊提出減少刺繡品項(embroidery)的製作以降低整體成本開發,那時並未得到他們的同意,起初我認為這項提案建議之所以不被買單的原因在於工坊依舊堅守刺繡等同於手工等同於克什米爾織品的價值觀念,後來才理解到是我忽略了這條刺繡產品線後面供給了多少家族的經濟來源,不是簡單一句話說少做點就算數了,儘管工坊確實也清楚市場趨勢的改變不利於目前的開發成本分配,但這就是身為社群領導者所需要肩負的責任與義務。
三年下來,從我跟Kashmir穆斯林族群的互動認識下,早已理解到他們的一大價值觀便是在於“社群的互助”,工坊的社群機制更是清楚地體現了這樣的傳統思維。另外還有一個我個人的推測:整個克什米爾手工織品的工藝都掌握在什葉派(穆斯林兩大支派之一,另一大宗為遜尼)手中,然而在克什米爾地區的穆斯林比例中什葉派算是少數,想當然爾他們一定會盡全力維護自身的利益,不只是對遜尼派或是非穆斯林的族群。
有別於我們的認知,在這裡的師傅幾乎都以男性為主,正確來說整個產業生產鍊,幾乎都是男性主導。此外因為世代的斷層,也少見年輕新血投入織品產業。

其實這也不是第一次有外來非穆斯林向工坊尋求合作,2018年時候我曾經找到一個織品品牌,其創辦者是個外來設計人士與一位Kashmir的當地工匠。我想用這個例子告訴工坊:現代摩登設計與傳統工藝美學的衝擊,會是這個產業的另個機會點。
在我分享完這個例子後,工坊窗口(工坊家族第三代)S先生沒多說什麼,只請人拿出一本相簿,翻開到某一頁,他指著相片中的女士,問說是不是很面熟?仔細一看我發覺,她就是那個品牌的創立者。
當初這位女士就是來到他們工坊(當時是第二代為主),就如同現在的我一樣,只是事後這位外國女士專家便跟工坊附近的一位非相關織品工作者(據說是當時擔任雙方翻譯角色)共同創立了自己的品牌,至今品牌的網頁上依舊可看到品牌建立者標註的是一位外國織品專家與當地刺繡工匠(事實上他是當初的那位翻譯先生),對工坊隻字未提。
S先生繼續說道,之所以他父親沒有要他繼承這門工藝技術,而是要求下一代完成學業,尤其是英文的語言學習,便是希望有天S先生能將這個產業與世界接軌,不讓當年的遺憾再次發生。
坊第一代與第二代,可以說是國寶級的藝匠師傅,然而技藝上的傳承卻抵不過時代潮流的快速發展,還有命運的捉弄。
有關工坊的影片,我沒有機會碰過影片中的Shabir師傅,但真心感激他與工坊的所有一切,獻上我最深的敬意。In Memoriam: Shabir Ali Beigh, 1976–2017
habir Ali Beigh花費超過兩年的時間完成了這件傑出刺繡(Sozni)作品。圖片截圖至上面連結影片。

有了先前的例子,也許多少也加強了工坊對我的防衛心,我明白要得到他們的信任,自己需要釋出更大的誠意與承諾,可能一開始合作的設計案會是無償付出的。不過我倒也不在意設計酬勞的事,只要能將腦中的概念,手中完成的設計稿具體化,就是最佳的獎賞。也是這樣的思維一直以來給了我創作的熱情與持續前進的動力。只是若不能得到他們完全的信任建立良好溝通管道,再多的熱血沸騰都將化為蒸汽,逐漸消逝。
因為我認為,「找到設計者跟藝匠師傅的共同語言」是設計結合工藝合作專案能夠成功的必要條件。唯有從每個流程中觀察、學習與找尋,設計者才有機會可以理解藝匠師傅的思考模式,進而使用他們的語系進行對話。而這樣的對話模式更能將方向帶往「思索現有工法/技術的升級可能」,提供設計更為廣泛的切入機會點:
不只是把消費者當成唯一的使用者(或說是客戶),所有的共同執行者(協同完成概念的夥伴)都是End-Users,設計師的Mindset of Design Thinking最重要的核心一環:理解(Understanding)-需要藉由投射自己身份,轉換角色思維-藉由the way of Empathizing,將其觀念帶入整個開發的旅程,設計的概念轉化成共同開發者/執行者的語言,設計概念才能更為具體地被理解,進而書寫紀錄,大量複製成一般人可以共同閱讀的系統物件。

我幾乎天天報到,每次都準備大量資料跟他們報告,希望從中得到反饋並進一步了解工坊想法與願景,同一時間我們開始著手進行第一組設計案:六件黑底(經線)的新設計。起初時的討論工坊一慣地冷冷回饋,我不禁檢討是設計品質的問題,或是太多不切實際的想法,超過工坊的想像?當下也無計可施,在還沒有任何打樣與實際物件可以討論之前,我也只能就電腦模擬圖稿/找尋相關潛力品項as reference/織品產線未來規劃等方式,硬著頭皮繼續跟他們討論,雖說我知道這些跟工坊習慣的工作模式是大相徑庭的!
但這些都比不上這是叫人氣餒:工坊只在意有沒有新的色彩計畫(Color Scheme)產出,對其他設計的面向都興趣缺缺。
No matter how many times I’ve explained them that we should consider the designed concept, motifs along with CMF holistically, which results a new series of design differentiated from market products.
其實從去年的時候我便有提供了一些織品可行的色彩搭配方向,今年工坊也有轉化在新設計上,截至目前為止市場反應也不錯,因此S先生希望我再產出更多的色彩搭配上!但我總是不斷地解釋自己身為設計師,最大的價值是在提出一組完整的設計概念提案,而不是幾個顏色搭配組合而已。
每個顏色組合都應該是概念轉化後的最佳體現,而不是簡單的外觀視覺而已。
這讓我想起了以前在企業體系工作的時候,很多時候專案的高層決策者,甚至是設計總監都只認為色彩是色彩,設計是設計,一個完整的設計概念很輕易地被切割成不同面向分別討論,甚至色彩被視為只是設計的表皮,是可以輕易讓人看出差別,卻無法成為一個設計案的核心價值所在。如此看似認同色彩的重要,另一方面卻只將之當作市場區隔的手段讓人又生氣又難過,每次遇到這樣狀況最後都只能一笑置之。

另外,面對全新領域的挑戰,如同先前友人曾問及怎麼有轉行做織品設計的勇氣?我也常問自己這個問題,這是職業生涯以來最迥然不同的挑戰,話說如此但自己也是有不同的看法,我相信:每個設計都是一個「創作概念/觀念」的體現,不管是硬/軟;工藝/量產;機能/美學;大規模/小尺寸的設計,所有的範疇都只是在於“載體”的差別,載體確實定義了範疇,但設計師最大的價值便是在於連結了概念與載體的關係,載體的多樣性與選擇權可說是我們創作最大的自由。
回到剛剛談到工坊認知“設計師只需要提供色彩計畫的事情”上,我希望強調的是:色彩可以是概念的出發點,也可以是載體的最佳選擇,與表現的直接語彙,而這一切都跟概念有關。所以不能只是著眼於手法而忽略了真正的價值,也就是概念的根本所在。
所有的設計都是從概念出發,載體只是結果:一個具象可見(tangible/ readable) 的物件,設計的完整度重點還是取決在於「概念與載體之間如何緊密的合作關係」。

在 Shabir師傅過世之前,他已經帶領工坊進行一些較為有別於傳統刺繡的樣式。
我設計的第一組打樣,策略是藉由最少元素的運用達到不同的視覺效果(上圖左邊類似圖地反轉概念),以及色塊的比例關係(右邊顏色的賓客組合)所造成的整體感受。這些設計確實也讓我跟工坊的合作關係有了進展。
打從開始進行這六件設計的時候,每當工坊S先生看到我用電腦繪製圖面之時,總是一在叮嚀電腦跟手工製作的差異性。隨後與weaver師傅檢討設計提案的執行可能性,我小心翼翼地觀察師傅臉上表情,只要出現任何一絲懷疑,就代表所用的語彙表達方式超過他們的經驗與既有認知範圍,加上師傅們不懂英文,過程都需要S先生的協同翻譯,當然有時候連S先生也都是一邊皺眉頭一邊解釋我的想法給他們聽,甚至有時候還搶先一步澆我冷水直說我的構想不可能!好加在的是我也不是剛出社會的新手設計師,過往十年多的工作經驗已經教導我在執行設計概念圖稿之際,必須同時思考設計可能需要acceptably downgraded的備案方向,試著找出設計的彈性可能,除了加速開發流程,也有助於設計系列的廣度發展(From ideal to reality, the range showcases the diversity of design possibilities)。
來回幾次的討論磨合到陸續開始有樣品出來,自己跟工作室的互動有了大幅度的進展!S先生開始分享了他對工坊的願景,也逐一回應了我先前所提供的相關的product’s presentation, mood board以及package設計的看法,他甚至開始學習用工坊現有織品,試著搭配其他物件來傳遞產品氛圍的情境照片,叫人讚許!有一天,S先生給了我看他用小畫家繪製的流程圖,是他意圖將織品工藝製程加以圖表化的製作稿。對此開心之餘,仍須誠實地告知流程上的某些圖面會有版權問題,不能放在現有的instagram粉絲頁上,他聽完說:「我會開始請人帶你去這些相關負責的工坊拍照!」
Photo Credit: Mr. S, 這就是當初S先生給我看的照片,他的情境設計圖!
聽到這番話的我,開心的想跟所有人分享,可惜那邊網路不穩通訊困難只好自己原地撒花!當下我更理解到設計的另一個價值,關於美學的影響力不只是單方面地提供觀看者/使用者美麗的事物,更能改變他們對所有事物的觀看角度-用不同的美學觀點閱讀。
A value of design is not just to change the world we see, but also to show the way how we could see the world in an aesthetic way.

如我先前所提S先生並非設計背景出生,之所以會扮演對口角色是因為他的英語溝通能力,另外我所合作的師傅們沒有一個有受過相關的美學訓練,他們從小開始跟在家人旁邊學習織法,布料上的花紋設計經過一代又一代的傳承,其配色樣式除了繼承,多半就來至於從小耳濡目染的元素所影響:文化、宗教與生長環境、自然等。所以當我問及為何使用這樣的配色還有背後的設計概念為何時,沒一個師傅回答得出所以然,對他們來說創作比較像是一種直覺反應,從來沒思考過背後的概念意義。我觀察到某位師傅所織的圍巾總是出現同一種黃色,有時候相當畫龍點睛,有時候似乎有點意思但又有點讓人不解,最後詢問後得到的答案是:黃色是師傅最愛的顏色,沒有其他原因!
Majid先生,被S先生指派來專門跟我配合的師傅。跟他們拉近關係的絕招之一就是提供香菸,我想這招在世界各地都行得通的吧。
在我眼前的這些工坊師傅就如同一塊塊的璞玉,等待打磨拋亮。若能在理解師傅們的思維模式同時,也讓師傅們能夠察覺他們內在「工藝技能與美學概念」上的連結, 類似於用社會服務設計(Social/Service Design) 角度加以思考師傅的積極參與度與成長性:
Give a man a fish and you feed him for a day. Teach him how to fish and you feed him for a lifetime. But it will be better that teach a man the principle of making a pole to do fishing, so he could fix the broken pole or keep modifying the pole to get fish efficiently.
希望自己可以用這樣的方式向工坊的互助精神致敬。

Photos Credit: 吳尚鴻
2019年八月五號,喀什米爾全面進入宵禁,全面進入軍事管制,因此我與工坊的合作專案跟著進入停擺,直到十月我才會過去繼續創作,在此先分享上面兩張照片:現有工坊設計(左)與我的再次詮釋(右)。這一部分的創作概念就將回到Shades of Kashmir主頁繼續分享了,寫在這之前的系列故事交代就到此到一段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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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專題計畫包含我的觀察書寫紀錄,希望透過織品經緯交錯的空隙,窺見布料背後的大小時代的交迭與人文的變與不變。除了書寫文字與影像的分享形式延續觀察的視點討論,清晰呈現纖維底下-喀什米爾的織品發展脈絡之外,更希望將這些歷史養分其內容進一步轉化再現在後續的當代創作作品上-重新詮釋我所熱愛的織品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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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各自的孤獨說起來有點類似,我們是不是就不算寂寞啊?」 第三次的印度之行,我先走了印度西北方三個城市:Manali-Dharamshala-Amristar,接著準備前往
事實上,與其說是我在印度活得隨性無所謂,不如說是自己刻意趨向另一種生命的向限前進-試圖逃離所熟悉與擁有的慣性價值觀生活…
其實在到訪Kashmir喀什米爾之前,我已經去過印度兩次,與印度的故事要從二零一四年第一次造訪開始。 There are thousands of ways to come to India, but I can’t find a way to really lea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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