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發現自己不能也不應該再繼續墮落下去,我的夢想,它是附著在我這份人生上最珍貴的存在,我怎麼可以輕易地就讓它被不斷延後執行?
在秋季豔陽仍高照的日子開始上班。
對於一個長期窩在學校裡躲著研究文史的人而言,飛越陸地海洋,從一個本來不熟、但因住久於是好不容易變得還算熟了的地方,離開,轉往一個新的地方,一切都是那樣奇幻,尤其在這個奇妙的疫情時代。
隔離後出關,然後試著在新地方找尋融入的方式,進而開始試著長出屬於這個新地方的根。長根的過程並不順利,因此我總稱這個新地方為「那裡」,即使到了現在我仍然無法真正接受自己所居的地方,為「這個」地方。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陌生的職場,一切於我而言都比夢還不切實際。
這麼描述現實是很弔詭的一件事,卻無比真實。我的身軀雖在這個時空生活,可是心靈卻隸屬於另一個時空。因而在某種程度上,我越發確信自己正在變質,正在裂解。如果組成我的細胞是瓶裝裡的即溶咖啡粉,那我應該正在溶解入死亡,因而開始變得混沌,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走上了一條什麼樣的路。
*
直到最近才開始慢慢回到公開寫作的狀態。
公開寫作於我而言,是嘗試恢復平衡的法碼,它位在生活的這一側,要我別忘記工作之外還有生活。
坦白說,自開始上班後,有好一陣子(將近一個月吧)我發現自己竟連日記也沒有寫,頂多寫了些工作反省的字句,學習如何更像個職場人,卻越活越焦躁。在那些沒有為自己寫字的日子,我的思緒開始碎裂,心情開始浮躁,於我而言最珍貴的世界因此幾乎要停止轉動。
我幾乎失去了靈魂。
失去靈魂,連帶失去創造力的狀態,並不是一開始就察覺的。是直到某個因思考工作狀況而失眠的夜裡,我突然清醒地感到恐慌——難道我一輩子就要這樣過了嗎?我真的願意讓那個最珍貴的、由文字建構的世界消失嗎?文字所建構的世界於我而言其實是最真實的,而如果這個最真實的世界就這樣消失了,那我的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我這輩子真要把最珍貴的時間大量奉獻在本不屬於我擅長的職場上嗎?(即便現在的我還是菜鳥時期,而且直到現在我仍抱持一種還是先提升在職場存活的能力,等穩定之後再開始寫作,可在失眠的夜裡,我異常清醒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背叛自己。)
無數個問題在夜裡飛快旋轉著,不僅問題多,答案更多,問題與答案、答案與答案間有很多是彼此矛盾的,可是於我而言卻又覺得混亂與衝突才是思想的本質。在那異常清醒的一夜,我突然接受某個被開啟的開關,讓我雖然思緒活躍,心靈卻越發平靜下來,過去因停筆並減少感知外在事物,而產生的碎裂思緒,終於開始慢慢組合回來,進而推動那個屬於我的文字真實世界慢慢重新轉動。
那夜過後,夢回來了,圖回來了,琴音回來了,還有最重要的,文字才能建構的廣大世界也回來了,我沈沈睡了一小時後,再度睜眼換裝化妝去上班,卻也不感疲憊,當日反而是進入還不錯的工作狀態。
在那清醒的夜裡,讓我終於意識到,我的生命只有一份,我不否認我需要擁有一份工作,可是,我也要懂得為自己找回工作和生活間的平衡,而且最重要的是,絕對不應為了工作,而犧牲滋養去「做」夢的生活時光。
於是,我發現自己不能也不應該再繼續墮落下去,我的夢想,它是附著在我這份人生上最珍貴的存在,我怎麼可以輕易地就讓它被不斷延後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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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約半年前那時,我總在糾結關於公開寫作的意義,文字是有力量的,注意力是稀缺的,公開寫作於我而言意味著什麼,而這種行動對於見到這份文字的讀者又意味著什麼,是正面的嗎?還是負面的呢?想得太多,所以最後就決定躲起來逃避公開寫作這件事。然而當時雖逃避發表作品,但仍繼續寫著字,畢竟寫字這件事於我而言始終是如呼吸一般重要的存在。
只是,我卻因為工作而自行學習如何停止呼吸。
開始上班後,在商業世界槍林彈雨裡,沒太多時間思考只有無數立即反應、立即行動,和準確執行。偶爾犯小錯被罵,偶爾沒犯錯被委屈,頭兩個月回到家後,只想洗完澡後大睡一場,然後隔天再度早起化好妝帶著笑容(呃,正確來說,因為還是都戴著口罩,所以應該是帶著會笑的眼睛)去上班。
這樣的日子,讓我開始變得戰戰兢兢,加上自己實在太菜,許多職場技能和人情世故應對都很不上手,手忙腳亂下,出錯的頻率就有更高了。
我開始下班也在想著工作,週末也想著工作。
有一陣子我甚至慶幸自己是用積極的態度面對工作,因為我總想著自己身為職場新人,本來就應該要比別人花更多心力做事,然而,雖說自己的心思總放在公事上,但工作效率其實真的沒提升多少,反而讓自己徒增焦慮,並賠上了生活的品質。而且直到近期我才赫然發覺,新人在辦公室待太晚不是認真,就算是為了之後事務提早準備,在老鳥眼裡也只是「沒效率」而已。
意識到這點後,我終於試著早點下班(但其實事情還是很多,變成提早進辦公室處理)。在週間晚上,偶爾加班不需加那麼兇的日子,我嘗試在晚餐後拿起小說閱讀,卻發現我沒辦法接受自己進入「怠惰」的狀態。當時,只要去想除了公事以外的事,去做稍微讓自己放鬆的活動,在潛意識中我竟然覺得很「罪惡」。
也就是這時候我便不自覺地停筆了,甚至對職場一切戒慎恐懼。
在那段摸索職場的日子裡,唯有閱讀與工作技能相關的書籍或文章,才能讓我靜下心接受非關公務的文字,其餘依附在小說、藝術、文化、歷史等的文字,全都會讓我自覺在無所事事。而當假日試著面對自己寫到一半還未完成的小說時,我竟開始自覺不該涉足那樣美好卻虛幻的世界,然而,選擇工作的初衷,其實只是希望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可以安心寫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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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開始想念在德國寫作的日子。那時,早上五點或五點半起床,一路寫到十點半或十一點,喝杯咖啡、吃點餅乾麵包就再繼續,到傍晚接著忙碌瑣事,煮個飯吃個晚餐,與老公聊聊天就繼續寫到晚上十一二點。
我也突然開始想念在隔離的日子。那時雖然早上偷懶,到七點或八點才起床,閱讀新買的書到中午,然後開始動筆寫作直到傍晚,吃點東西後繼續寫作,洗個澡繼續寫到深夜兩點,或失眠時寫到三四點。
我承認那樣瘋狂書寫、閱讀、看電影的自己有點像神經病,可是卻讓我很享受。誰說人一定要大部分時間過著職場才有的社交生活呢?事實上,我總覺得自己應該要更有勇氣一點,不介意繭居起來,省吃儉用,過著心靈豐富且平靜的生活,周身聯繫的都只有氣習相投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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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卻還是選擇進入職場。
讓我選擇進入職場的原因,其實是為了讓自己擁有一定經濟基礎,好自食其力地寫作。(至少不要餓肚子)
抱著這種心態,當初選擇這份工作,如今回想起來實在頗為莽撞。只求有而不求好的情況下,我沒有很仔細地做市場調查,也沒有為自己規劃職涯走向,更不知道自己應該從何著手累積。但是,一旦開始就業,我便立刻知道職場上的一切都是要累積、成長才能走得長遠。
一方面的我,為了維持經濟基礎,卻發現自己光工作就忙得焦頭爛額而鬱悶;另一方面的我,則為了沒有辦法抽出時間創作而焦心。我將自己推入了一個矛盾的漩渦,越來越感到貧乏。
但我還是試著追問自己,該如何讓工作與生活保持平衡。
在卡爾・紐波特的《深度工作力》以及卡洛琳・阿諾的《完美生活的練習》都提及了創立儀式的部分。現在的我,因為很渴望能夠將經濟基礎打好,所以在工作前的確建立了一套儀式開啟一天,可其實不論生活或是工作,運用儀式告訴自己即將進行下一項任務,甚至是轉換腦袋(或說,將腦袋從工作換回生活),是現在我需要給自己的練習題。
為了能讓自己下班後能夠回到生活,變得平衡一點,我決定給自己以下儀式,希望能讓思緒漸漸回到生活中:
還在辦公室的儀式:
(1) 還在工作場所時,利用工作清單達成每日任務,而對每件已完成的事,就要有信心,不要一直回頭想做對與否(畢竟,很多都已經交出去了。)
(2) 一日工作完畢,寫工作日誌時,想想自己還能怎麼提升效能,再開始收東西回家。(如果思考到重要的提升效能方法,可以留時間寫下來,讓以後的自己能做得更好。)
(3) 當開始收拾東西時,就要告訴自己「今日工作結束」。然後開始安排下班後的活動。
身為職場菜鳥,除了初踏入職場,更莫名踏入一個我鮮少接觸過的行業。除了工作沒有辦法很快上手外,對於工作流程、人情、文化、職場/產業用語等,都讓我很是焦慮,因此越來越沒自信。
沒自信也許也沒那麼壞,因為我會不斷想辦法提升自己。但問題是,有時太過沒自信時,我會花大量時間反省自己,而不是想辦法改善流程。
比反省重要的是如何行動才能提升工作效能這件事,而不是下班後還一直處於反省的狀態,而且反省了也不能做什麼,只是越來越焦慮。
因此,我決定讓自己下班後,一踏出辦公室的門,就把一切關於工作的放在辦公室中。而這部分的儀式是:
出辦公室門後的儀式:
(4) 通勤時間抱持好奇心,可以看看周遭的店家,也可以思考一下自己還有什麼家務要處理。
(5) 如果有體力,而且當週有想去試試看小店,可以順道繞去看看。
(6) 回家洗完手、換完裝後,聽抒壓音樂或彈點琴,深呼吸放鬆,告訴自己現在是屬於自己的時光。
(7) 也許我會洗點衣服、打掃一下再吃晚餐,但也許我也會直接用晚餐,不過不管是哪一種模式,我一定要提醒自己少吃一點。(必須承認前陣子我偶爾晚上會吃下過量食物,因為總處於緊張的狀態。)吃完飯後一個小時,可以精進語言、繪畫、閱讀或寫文章,然後提醒自己要做點瑜伽或其他輕度運動維持體力。
因為求好心切,上班固然成為我焦慮的來源,但其實生活也很重要,甚至跟工作相比,生活是比工作更重要的。
最近讀到一篇文章,其中提到一個概念:讓自己過得豐富的人,往往工作上也能做得很好。
讀到那個概念後,回頭觀看自己的狀態,我發現現在的自己的確處於能量很低的狀態,難以在下班後真的立刻進入創作狀態,但是希望透過儀式,不斷練習,進而讓自己越來越能夠在工作與生活間保持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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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給自己一個留言:「在晚餐後,至少讓自己擁有一小時,盡情地閱讀、寫作、思考、畫圖、閱讀、彈琴或學語言吧!」一個小時並不多,但在這一個小時裡,人生本來就不需要拚命工作,也沒有焦慮存在!
在這一小時裡,我希望我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