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相信醜書包！

蘑菇六個月大，終於去上托嬰中心了，媽媽狂喜了一日，睡了個好覺，吃了頓正常的飯（然後乖乖回家擠奶），下午去接蘑菇，發現她得了個禮物──幼兒園的新書包。

鮮豔的綠色與黃色、糟糕的手繪卡通圖案、不符人體工學的肩帶設計、容易傾倒的重心、沒有保冷袋的聚酯纖維材質……以及甜膩的娃娃字體。所有設計上的錯誤都集於一身，我猛然驚覺生個孩子真的是辛苦啊，以為自己成年就解脫了，想不到生了蘑菇，又要跟這一路上的醜感教育重新打場十八年的硬仗。

怎麼辦才好，當媽的我費盡心思（傾空荷包）為蘑菇打造美感環境，為她添購好看的新衣新褲和純棉帆布背包，這下子全毀了。硬著頭皮我把新書包收起來，假裝沒這回事，然後換回原來的帆布包去上學。

隔天老師說：「咦，蘑菇的新書包呢？我不是有給她一個嗎？」看著每個小朋友和家長都拎著那個綠色怪物（沒有人背，因為很難背）晃來晃去，我說：

「……弄濕了在家裡晾乾。」（我是懦夫！我沒用！）

好所以蘑菇不用一樣的書包會被討厭的，更大一點大概會被同學排擠，我早就忘記這個社會的教訓就是：「你不可以跟別人不一樣」。

即使明明每個人本來就不一樣，我們卻要假裝一切都平等。即使明明法律就是歧視同志，還是有反同團體堅持絕不修法。即使明明貧富差距越拉越大，多元入學制度卻仍然繼續製造補習班的「多元」商機。即使學校制服版型顏色醜炸而且比Lativ的T-shirt更貴又不吸汗，但是能創造出假平等和假秩序的景色（以及廠商的現金流）（我要被查水表了嗎）。

台灣沒有美感的原因太多太複雜了，姑且撇除政權更迭使文化脈絡被一再粗暴的割裂不提，我想提的是台灣的小孩從來沒有被賦予「美的鑑賞」的權力。

從美術課開始，學校的美術教育就要求我們畫好畫滿，顏色用得越鮮豔分數越高，畫面越多人分數越高，如果你今天在紙上只畫了一隻孤零零的小象，然後跟老師說「這隻小象就是我」或「這是一隻帽子」，老師不會驚嘆班上又出了一個常玉或是又出了聖－修伯里，老師說：「不要偷懶，回去把草地塗滿綠色。」

我們連說出：「老師我這是極簡風。」的權利都沒有，更不用說美術比賽得獎的作品，放眼望去盡是喧囂，沒有人會跟你討論小象為什麼孤單，孤單是否也應是一種美感。

我可以理解戰後的蕭條，可以理解經濟尚未起飛的年代人心對於繁華富裕的渴望，但是對色彩的貪婪與不加選擇的過度裝飾，看起來只反映出我們的內在毫無秩序、反映出生命的盲目捕抓、欠缺目的。

很眼熟吧，這是不是就如同社會現在的面貌？我們與上一代的父母是不是成長的道路都只有名利的單一價值，從來不問自己快不快樂想不想要？等到青春逝去才發現自己已變成了空洞討厭的大人？然後再用這套單一標準去壓榨我們深愛的孩子？

如果一個孩子喜歡紅色，她為什麼非得背綠色的學校背包不可？

我知道會有一派說法回應「有得背就不錯了，浪費錢買甚麼帆布包」。這種說法背後牽引著深切的恐懼，恐懼著一無所有。我知道一無所有的過去不是原罪，但是為什麼要緊抓著恐懼不放呢？恐懼不是好東西，在還有選擇的時候、在你可以創造選擇的時代，為什麼要輕易向你不喜歡的選擇妥協？為什麼要放任自己過沒有質感的人生呢？因為你的生命不值得嗎？

另一派說法是「背太漂亮的背包會讓貧窮的同學有壓力，大家背一樣的背包才不會有階級」。這個說法更可笑，我們都是在平等謊言中成長的，長到三十歲才驚覺這個社會就是階級分明，你再努力再吃土也打不過財團和政府聯手搞出的22K低薪和一路狂飆的房價，財富結構早就不是M型而根本是L型的慘狀，大人們不好好趕快改革社會，在那邊宣揚甚麼書包就是平等制服就是平等的假話自我安慰呢？

我討厭這樣的自我欺騙，要醜大家一起醜的毀滅性醜感教育，這樣窮就不是一種羞恥了，但是等長大以後你就會知道這個社會還是認為窮就是羞恥的。不想辦法解決貧富差異，也不承認自己心中有階級，只會說謊，這就是我們大人給孩子的觀念教育。

為什麼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呢？讓孩子自己選包包？根本不要帶書包？或是把用了二十年的醜設計徹底放棄，重新做出夾層比較實用、顏色比較協調、材質對環境比較友善、造型比較跟得上時代的設計，讓孩子和家長在使用時感受到上學是一件快樂細緻的事情？

那我最後怎麼做呢？繼續裝死用自己的帆布包？就此妥協當乖家長用學校書包？或是自我欺騙幫醜書包穿一件好看的包裝外套，形成一個包包包包包的終極概念？

都不是，我買了一個好看的保冰袋另外裝蘑菇的奶，所以蘑菇上學有兩個包包，好看的和難看的。我希望她有一天會知曉人生有選擇，然後送小孩上學還硬要帶兩個包包累死媽媽自己。

（結果蘑菇長大後喜歡醜書包？）（假設）

（為了這種事情母子決裂值得嗎……）

編輯：宅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