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夢土通知我》【五】當聖者踏步前行048
這城引進的外籍勞工，早年以菲律賓為主，一方面因為菲律賓在上個世紀的八零年代雖然頒布以菲律賓語為標準的官方語言，但原來行之有年的另一種官方語言是英語，對這城居民而言，比較容易彼此溝通；另一方面是許多菲律賓人的宗教信仰是天主教和基督教，對這城居民而言，也比較熟悉。
「其實到這城來幫傭的菲律賓移工，有不少在菲律賓當地是高知識分子，甚至有些是公司的管理階層，都是因為他們國家的經濟狀況不好，所以才到國外尋找收入比較高的工作機會。」宋仔說明，「大多數移工明白這種狀況，也就比較逆來順受，但也有人會受不了。」
「因為本來是管人的，所以不習慣被管？」安帛猜測。
「這只是原因之一。」宋仔點點頭，又搖搖頭，「工時過長、限制自由、工作內容被無故增加、被雇主虐待或騷擾……原因很多，而且大部分都不是移工們的問題。」
明知如此，但仲介公司不願惹惱雇主客戶，於是想了各種方式防止外籍移工脫逃。例如提高仲介費用，外籍移工開始工作的前兩年，薪資幾乎都必須用來償還仲介費用，沒有辦法存款，自然就斷了脫逃的可能；又例如找當地的領袖型人物出面協助召募，鼓勵親友一起出國工作，形成一種人情上的相互牽制，如果自己逃了，那麼不但讓家鄉耆老和親友蒙羞，甚至還會給他們帶來麻煩。
「很多雇主根本也搞不清楚自己接觸的仲介公司是否合法，」宋仔聳聳肩，「有些仲介公司其實會和黑道掛勾，藉以警告外籍移工，如果跑了，就會對他在家鄉的家人或朋友不利。」
「因為受不了而跑掉的人很多嗎？」安帛問。
「官方統計數字就不少，但那絕對不只那些，」宋仔道，「有時人跑了，雇主沒向仲介反應，也沒報警，就不會列入統計數字；還有些狀況，是那些移工根本就是經由非法管道進入這城的，從來沒有出現在官方的紀錄裡頭。」
「跑掉的移工會去哪兒呢？」安帛微微皺皺眉。
「有的會找更需要勞力的地方工作，例如女人可能會找地方上的小工廠，男人可能就打零工，或者當漁工，那些老闆只要能節省工資，就不會多管工人的身分；」宋仔搔著頭皮，「也有些女人，會去從事色情行業。」
「色情行業？」安帛睜圓眼睛。
「做田野調查的學生，不知道這城裡有很多情色場所嗎？」宋仔看看安帛，「個性單純是好事，但要明白世道險惡啊。」
「不是啦，」安帛搖頭解釋，「我知道這城裡有情色場所，不過從東南亞來的，呃，我的意思是……」
「妳是說這城的男人不大看得上她們？」宋仔明白安帛的意思，「這妳就錯了。東南亞女性有她們的特色，難道妳覺得找外籍新娘的男人都不在意外表嗎？我老婆就很漂亮呀！再說，這些女人在這裡無依無靠，很好管理，就算壓低價碼競爭，也能從她們身上狠狠剝削，賺得更多更容易。」
「對不起。」安帛低下頭。
宋仔咧咧嘴，「別在意。」
歪歪的表情沒有生氣，反倒是姿態放鬆了一點。
6.
「這個不合法吧？」安帛問。
「城裡的情色場所沒半個合法的啦，」宋仔擺擺手，「不同的只在有的會稍微用合法的門面包裝一下，有的連這錢都省下來了。其實會利用外籍女人的那些傢伙，大多都有黑道底，管教女人的方式不是毒品就是拳腳。」
「他們怎麼知道要去哪裡找脫逃的移工？」安帛的眉心緊鎖。
「外籍人士常去的地方就是那幾個志方，這些人都很熟；」宋仔哼了一聲，「老實說，我還聽過安安份份做事、根本沒想逃離雇主的女人，也被他們直接帶走的情況咧。」
「這是綁架啊！」安帛驚呼，「警察不管嗎？」
「我剛說過，移工不見了，雇主不見得會報警，很多人根本不打算理會，再雇一個就是了；」宋仔一攤手，「而且，有的警察自己根本就……」
宋仔倏地閉上嘴，但我察覺到他的視線。這倒新鮮。
「我不是警察。」我開口。
「對啦，我哥不是警察，倒是常被當成黑道，」安帛笑了，「他最討厭警察了。」
「如果有人以為妳哥是黑道，那大概只是被他的長相唬住了。」宋仔的緊繃的姿態略略鬆開，「混了這麼久，是不是黑道，我還分得出來；但是不是可以信任的警察，我就很難分辨了。有的警察的確很不錯，但我也見過有些警察大人，仗著自己有警員身分，表現得比流氓更惡霸。」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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