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醒來,我找出宋先生提供的「勞偉會」地址電話,考慮了會兒,發了簡訊給安帛。
路上經過速食店,想起自己還沒吃飯,決定進去快快打發一餐;櫃檯前沒人排隊,但我想點的任何一種食物似乎都沒有現成的。選了等待時間最短的炸雞,站在櫃檯邊發了一會兒呆,端著餐盤走上二樓用餐區,發現整個樓層幾乎是滿的。
剛才大約就是這些人把大多數做好的食物搶光了吧。
讀著報表的業務員,討論辦公室八卦的上班族,穿著制服但不知為什麼上課時間出現在校外速食店互相打鬧的中學生,以及帶著鄉音高聲討論新聞事件的老先生。踅了兩圈,只有一個落單的老伯面前有個空位;我詢問老伯自己能否與他併桌,老伯半瞇著眼,沒有理我,似乎正在一片喧擾當中打坐。
我坐了下來,老伯仍然沒有反應。
也好。
就是因為不喜歡講話,所以我才不想打電話去「勞偉會」詢問;直接上門看看仲介公司長什麼樣子、外籍朋友在正式上班前過著什麼樣的生活,說不定可以因而想到一些其他線索,至於講話的工作,就麻煩安帛代勞吧。有她在身旁,滿臉是疤的我看起來可能就不那麼像黑道分子;就算我還是被當成黑道分子,搞不好也會因為這樣的威嚇作用得到意料之外的訊息。
炸雞吃了一半,安帛傳來訊息說她出門了。
我快快啃完雞骨頭上的肉屑,離開速食店和安帛會合。等我們依著地址找到「勞偉會」門口,我突然覺得還是應該先打電話。
因為外籍朋友不是在這裡受訓和生活的。這裡只是個接待處。
「我們公司負責仲介與相關合約,外勞的其他問題,都不是我們的業務範圍。」接待我的業務經理剛聽安帛說出「阿嘉莎」三個字,馬上搬出這句話。
走進接待處大門,安帛向櫃檯小姐說明我們想詢問外籍看護的仲介業務,櫃檯小姐把我們領到一個小小的會議隔間落座,隔間裡的大理石茶几上擺著幾份文宣,鋪墊仿古木椅讓我想起宋家的客廳,只是尺寸沒有那麼誇張。
一名穿著西裝、沒打領帶的男子走進來,遞上名片,自我介紹說他是負責菲律賓外籍看護相關業務的經理,熱絡地聊了幾句,宣傳自家仲介的外籍看護個性好技術佳不惹麻煩,安帛趁機提起阿嘉莎的新聞,業務經理馬上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她是貴公司仲介的沒錯吧?」安帛問。
「是的,」業務經理點點頭,「她的雇主發現她失蹤那天,第一時間就通知我們、我們也馬上就通報給警方了。我那時查了她留在我們這裡的紀錄,本來覺得她應該不會出事。」
「怎麼說?」
「阿嘉莎到這城工作很多年了,紀錄很好,雇主們對她讚不絕口;」業務經理道,「當然,我們公司在國外其實就仔細挑選過應徵者的背景、也做過性格評估,絕對不是那種只為了賺錢不管三教九流都引進國內的同業。不過就算以我們嚴格的標準來看,阿嘉莎也是個難得的外傭,在故鄉沒有任何不良紀錄、在這城也沒惹過任何麻煩。」
業務經理表示,警方已經將阿嘉莎的工作紀錄拿走,但沒聽到什麼後續消息。這幾天的新聞版面大多仍是抗議事件,我沒找到這樁案子的新消息,老八也沒再來煩我,想來案件偵辦大概沒什麼進展。
2.
安帛繼續問了一些關於「勞偉會」如何在外國應徵及訓練的細節,業務經理詳細地解釋,但我聽不出任何有用的情報。我盯著茶几上業務經理剛遞給我的名片,心裡正在盤算該如何脫身的時候,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這個業務經理也姓宋。
當天在宋家,宋先生提過與自己與阿嘉莎的互動不多,和阿嘉莎日常接觸比較頻繁的,是他的妻子及母親。但是宋先生也提過,阿嘉莎在醫院裡短暫清醒的時候,講了自己的名字和「宋先生」三個字,老八就是因為這樣才找上宋家的。
如果阿嘉莎與宋先生平日的互動並不緊密,她在急救時的清醒片刻,為什麼會說出「宋先生」?
可能是醫護人員發現她恢復意識時,問了她的名字和緊急聯絡人,於是阿嘉莎說出平時對雇主的稱呼。但我想起宋太太對阿嘉莎那種與其說是保護、其實更近似於全方位控制的管理方式,以及宋老太太談起阿嘉莎時有如家人般的溫暖態度,總覺得阿嘉莎在意識不很集中的情況下被問及聯絡人時,說出這兩人的機率應該比較大。
也有可能是宋先生沒對我說實話,他和阿嘉莎其實很親近。但回想當時的情況,宋先生似乎沒什麼對我隱瞞的必要──除非宋先生與阿嘉莎之間有什麼特殊的關係,所以他刻意要拉開距離。不過這是個機率不高的猜測,也沒有什麼具體佐證。
要查證宋先生是否說謊有點麻煩,但這事還有另一個可能。
阿嘉莎口中的「宋先生」,指的可能不是她的雇主。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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