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團體選擇的靜坐地點,是直通國內最高首長辦公大樓的「大道」。大道早先有另一個文義為「祝賀國家元首萬壽無疆」的名字──國內還有好幾個縣市找得到相同的路名──後來改以許多年前居住在這城的原住民族命名,後面再加上「大道」二字;大道不算長,東西走向,東端是一座舊城門,幾條路繞著城門形成圓環朝外輻射;西端與一條南北向道路連接,越過這條南北向的道路,就是總統的辦公大樓。
因為接近總統辦公大樓,所以這幾年大道常是公民運動的重要據點。原先聽說這回公民團體也選在這裡靜坐,我有點擔心,因為大道比立法大樓周圍的馬路寬多了,雖然這回的抗議活動持續得挺久、關注的民眾也不少,但倘若願意犧牲週日假期前來聲援的人數不夠多,那麼散落在大道上看起來就聲勢不足;不過沒走多久,我就發覺自己多慮了。
因為還沒走到舊城門,前方的人群就已經塞得幾乎無法動彈。
我跟著人潮往回走,拐進從舊城門圓環輻射出來的馬路,席地坐下;路口架著舞臺,不同的公民團體代表正輪流發表短講。
自己帶著塑膠椅在路邊落座的老夫婦、抱著小孩的年輕夫妻、在傳統服飾外綁著抗議布條的原住民、背著背包不時低頭讀幾行教科書的學生……我看著圍繞在自己身邊的靜坐群眾,想起《獨裁者的進化》書裡的一段話:
「人民對政治冷漠,就是確保專制政權運行不墜的潤滑劑。在那些運作順暢的獨裁體系裡,掌權者都無所不用其極地要將公眾對政治的冷感變成一種美德。」
看著身旁的這些人,我想,或許有什麼開始不一樣了。
因為這裡沒有權力當局最愛的美德──「對政治的冷感」。
只是,在權力當局眼中,這會不會只是一場提供群眾情緒發洩的嘉年華,等人散了,抗議運動的能量也就散了?舊世界沒被撼動,新世界仍是幻夢?
另,就算所有在場的群眾全都真心關切民主程序及爭議法案可能引發的民生問題、試圖讓打造一方夢土,那麼在這城殞命的阿嘉莎和那三名不知身分的死者,又有多少人曾經關心她們?會有多少人因為她們的淒涼遭遇而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在夜色裡靜坐、在日頭下遊行?
4.
靜坐結束後,我一路走回立法大樓附近,然後轉向幾天前遇上阿嘉莎的街區。
那天凌晨我轉進那條巷子時沒看見阿嘉莎,走了幾步才發現她在離我五六棟公寓外蹣跚行走。我一面回想當時的情形,一面打量眼前彼此挨得很近的公寓。阿嘉莎應該是從巷弄中段某一戶裡逃出來的,我記下門牌上的巷弄地址,但無法確定她曾被囚禁在那扇門後。
地上沒有血跡。這件事老八提過,我也不認為自己會發現警方沒找到的跡證,只是想親眼再看一次,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觸發記憶裡某個我沒注意的關鍵。
什麼都沒有。
我已經想了一個確認地址的方法,朝某個方向扔出了小石頭;這個方法是不是真的有用,得等聽到回音才知道。
換言之,也是碰碰運氣。
運氣最近不大喜歡我。
三更半夜負重救人,然後被當成殺人嫌犯,就算沒什麼實證,黏上來的案子卻越來越多;答應幫忙找人,見了幾個算命老師,沒有收獲。走到巷尾,再轉回巷口,這條巷子根本是我這幾天噩運的開端。不過;我忽然想到:安帛找我一起去聽演唱會,這是不折不扣的好運氣啊。
「嘿,你在這裡做什麼?」安帛的聲音響起。
唔?我抬起頭,安帛笑吟吟地朝我走來。
「妳怎麼會在這裡?」剛想到安帛,她就出現在我眼前,感覺美好得不大實際。
「好一陣子沒去看學長了,今天去探望他;」安帛把長髮紮成馬尾,穿著合身的T恤和牛仔褲,搭著薄外套,踩著帆布鞋,「離開醫院時看看天氣不錯,就決定走走路。」
對安帛有好感已經很久了,不過和她真正熟稔起來,是去年七、八月左右的事。那時我才知道,安帛有個唸研究所的學長因交通意外陷入長期昏迷,安帛原來定期去探訪,與戴門開始交往後,因為戴門容易吃醋,所以減少了探訪次數。最近戴門常加班,安帛看來利用了這個可以稍微喘息的時機。
交了男朋友之後,許多自己原來想做的事都不能做了──不知安帛是否曾經想過:與戴門的關係,實在太過限制她的自由?
問這種問題似乎不大好。而且我認為安帛八成不會怪罪戴門,只會說她自願如此。
安帛說她是從醫院走過來的,表示醫院離這裡不遠;我問了醫院的名字,果然是我送阿嘉莎去的那一家。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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