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我眼前的傷患,個個頭破血流,似乎受的都是外傷;大多數年紀不大,有幾個上臂或頭部綁著在靜坐抗議會場常見的黃底黑字標語布條。立法大樓或行政大樓那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抬頭望向架在天花板下方的電視螢幕,小小的螢幕裡正在進行直播;字幕告訴我,警力已經進駐我剛離開不久的抗議現場,開始強制驅離,但無聲的影像只看見靜坐群眾,沒看到驅離畫面。
只是強制驅離,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多傷患?
一週前靜坐抗議活動開始後,就有熱心的網友每天到現場進行直播,直播的畫面通常比媒體的直播車更快速,也更多元。我想起這事,掏出手機,快快找到其中一個直播頻道。
我皺起眉頭。
不是因為直播畫面晃動得太厲害。而是因為直播內容看起來太震撼。
幾個鐘頭前我還想著:這城的抗議行動真是和平,與國外街頭抗爭的照片完全不同;但現在手機裡出現的景象,比那些照片更誇張。
警察將手臂勾在一起的靜坐民眾一一扯開,抬離道路──這種情況很正常,一般而言,警方會把抗議人士抬到較遠的地方,如果警力充足,警方還會把抗議人士用車載走,讓抗議人士沒法子馬上回到現場──讓我覺得震撼的,是警察將靜坐民眾或拖或抬地拉扯一段距離之後,把他們扔在地上。
接著,警方舉起棍棒盾牌,開始痛毆。
房間裡空調的溫度設定成恰到好處的涼爽,但他的背上有層薄薄的汗水。
因為他正赤裸著身子,壓在女友上方,激烈地動作。
撞擊暫停,挪動姿勢;他架高女友的腿,一鼓作氣地挺進,重新開始。
這回,女友發出了呻吟。
他的唇角浮出一抹被成就感拉抬起來的微笑,但馬上回復成原來的直線。
因為他覺得,真正讓女友感到愉悅的並不是性愛,而是女友剛才嗑的毒品。
他狠狠地衝刺了一會兒,然後放慢速度。
是了。雖然正在與女友作愛,但他知道自己心裡對女友的愛意早就已經連殘渣都沒有剩下了。他只是在發洩欲望。
既然是發洩欲望,那當然要以自己為主,甭管女友有什麼感覺,專心為自己累積快感就好。
女友的呻吟聲逐漸消失。他停下進出的動作,女友並沒有任何反應。過了會兒,他發現女友似乎睡著了。
和我作愛讓妳無聊到睡著了?他的憤怒猛地燃燒,前臂肌肉倏地收縮,拳頭捏緊。正要揮拳的時候,他又平靜下來。
倒不是他捨不得真的揮拳揍女友。事實上,他已經揍過女友無數次了。這也是一種需要發洩的欲望。
沒有動手的原因,是他想要晚點再來品味發洩暴力的爽快。
忍住了這個欲望,另一個欲望就脹得更飽滿了。
他恢復下半身的動作。女友沒有擺腰迎合,但他沒有停。
妳就睡吧,他在心裡對女友道,妳沒機會醒了。
這句話在他腦中浮現的同時,他突然覺得身體裡像有某個開關被觸動了。
那個開關一被觸發,就代表高潮即將來臨。
他加速動作,在最後一次深深撞入時痛快地炸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爽。
沒有移動,喘著氣,他閉著眼睛、充滿愛意地喃喃說出一個暱稱。
「你在叫誰?」一個聲音從他身下傳來。
他一驚睜眼,正好對上女友看起來剛剛走出藥錠迷霧的清澈視線。
感覺結局就是如此,我無法將其重寫一遍
──〈Death Of A Dream〉by The Eden Project
1.
手機鈴聲把我吵醒。不是我設定的鬧鐘,而是有人打電話給我。
我躺在床上,沒睜開眼,只是伸長手臂,撈了兩次,搆著手機,結果鈴聲停了。我把手機湊近眼前,眨著睡眼,看到一個不認識的號碼。
再看看手機顯示的時間,我才睡了三個多小時。
凌晨在急診室發現警方使用暴力對付靜坐群眾後,我重新回到現場;警方已經抬離了大多數在行政大樓外圍的抗議群眾,行政大樓廣場上仍然有學生靜坐,氣氛詭異,好像我幾十分鐘前在急診室看到的傷者和這個地方沒有關係。
我想起馬奎斯偉大的小說《百年孤寂》中那個目睹廣場大屠殺的席根鐸。他在機槍掃射的混亂中失去意識,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行駛中的火車車廂裡,除了他之外,整列火車上都是屍體。席根鐸跳下火車、沿著鐵道走回故事裡的馬康多小鎮,看見廣場已被清洗得乾乾淨淨,沒人相信他親身經歷的屠殺場面,彷彿那只是一場夢。
現在想起以武力鎮壓抗議民眾的小說情節,實在太不吉利了。我轉頭望向行政大樓,看見警方推進,試圖拉起靜坐的學生。
衝突爆發。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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