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社會」是甚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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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社會是我們華文的術語,在其他國家,他們會認為日本極道(yakuza)和中國三合會(triad)、義大利黑手黨(mafia)是完全不同的東西。而我們所謂的黑社會,他們會稱之為「有組織犯罪者」,重點是在於組織。

而根據定義,事實上包括恐怖份子和任何未成功的革命家,都是有組織犯罪者。即使是非牟利的組織,例如環保團體,為了達到目的,有時也一樣會從事違法行為。這是現實也存在的。

基本上只有極少,甚至沒有任何黑社會,一開始就是「為了違法」而成立。相反,大部分黑社會都是從別的組織或者關係網,演變而成的,而因為有違法的行為,才被稱為黑社會。

先有組織,才有「犯罪」

例如三合會,成立時絕不是為了犯罪,古惑仔電影裡的洪門,正是源自天地會,是為了反清復明而成立的。革命家孫中山,便曾經是幫會的紅棍。當我們說「非法行為」時,我們必須緊記「非法」這兩字可圈可點、可批可註,如果我們以法律為一種價值判斷界線的話,像革命家本身就是必須從事非法行為。

義大利的黑手黨,原本是西西里島上組織起來保護家園的組織,但有了組織之後,漸漸開始有了跟政府不同、自己定義的「法律規則」,並透過暴行去私自執行,因為方向早已與政府有出入,而變成了犯罪組織。

至於青幫,沒記錯的話,其實是長江一帶水運業自身的組織;也有說法是有宗教背景的。

金三角的毒販組織,是源自二戰後國共戰爭時期的國民黨孤軍,以及地方的自衛隊乃至革命勢力,他們原本是有組織性和志向的軍隊,最終為了生存而變成了黑社會。

先有了組織,再犯罪是常見的。先有了犯罪目的,再部署成立組織,這樣的例子倒是很難找。事實上,在中古時期,很多海盜、盜賊,平時都只是農民。但他們組織起來,有時對外人不信任,排外,或者單純的有文化差異,甚至根本就認為財產是大家的,對方不分出來是對方的錯等古怪的理由,結伙搶劫,他們並不是沒有法律,只是那和你我的法律不一樣。

大航海時代的商會、商船,很多時也會兼營海盜,他們是否黑社會,根本就不是在於他們成立的目的或行為的特質,而是司法者對他們的形容詞。如果沒有司法者,或沒有他們一定會觸犯的法律,那他們就「不是」黑社會,但他們做的事並沒有分別。

建立自己的「秩序」

這些組織,並不是為了犯罪而組織起來,而是因為先組織起來,有著共同價值觀和行為模式,以及力量。而當這種價值觀和行為模式和已有政治權威沒衝突時,就是普通的組織,而有衝突時,就會演變成黑社會。這種例子現代也時有發生,例如美國三十年代的禁酒令,對很多人而言,禁酒根本就是毫無道理的,反而很多人因為要喝酒或者販私酒,變成了黑社會。

一旦被定性為黑社會,行為就會激化,因為他們會認為自身的秩序是有權駕凌於另外的秩序之上。事實上,這就是用「潛規則」去代替「表面規則」,比方說,雖然法律寫著殺人是犯法,但是若黑社會能做到他們每次殺人都沒事,但別人殺他們卻有事,那雖然法律不變,規則就會改寫成「不服從者死」。

也就是說是建立有利於自己的新秩序。

特別是黑社會,因為有組織,與其說他們是為了犯罪而做,不如說黑社會的主要作用,是為了將犯罪行為合法化,或者避免被法律介入。

黑社會原本代表的就是一種「秩序」,那是文明發展後才會有的產物。只要一個群體當中,有互無不認識的人,而當他們產生衝突時,他們的衝突就是必須解決的社會問題。人人都認為這些問題需要解決,那就必須建立秩序。如何建立秩序?就是達成共識的人,組織起來以武力恐嚇沒達成共識的人。

人類所有政府和政治,最原始的狀態便是黑社會。也就是以無可質疑的家族性,再加上暴力去維持的規則。當一個地方或者一群人,某方面開始失控,對秩序有需求的時候,黑社會就會產生。黑社會是對無秩序的最基本反應。

原始的政治就是黑社會

黑社會是政府最原始的形態,也就是「極權組織」,隨著知識和經驗的增長,會漸漸由暴力進化成紀律,紀律進化成榮譽;也由個人正義進化成法律,法律進化成法治;權力也由誰最強就得到的極權,到有忠誠的繼承,去到代議政制。

你可以留意到黑社會的發展,很多時都是將人類數千年政府的發展,粗糙地重演一次。

現在的國家是從數千年前的黑社會進化而成的,問題是,國家變得那麼巨大,也變得冗腫,漸漸出現很多秩序上的空隙。例如說,法律能管理網絡上的罵戰搗亂否?社會變得比政府快,而這些灰色地帶,就會產生黑社會填補「無法以法律處理的秩序」。

對於越習慣秩序生活,和依靠群體力量的人來說,對秩序的要求更大,所以在這些地區更容易產生黑社會。原始的地區,不認識的人之間沒交流,處理問題用的是交往感情不是秩序權威,或者單一的組織秩序已處理所有問題(如單一部落內),自然對黑社會沒有任何需要。

黑社會就是「政府」,政府就是「黑社會」,要比喻的話,政府是大企業,黑社會就是路邊攤。

秩序也可以很邪惡

秩序的本質,其實就是將一種原本是隨機的關係,變成常態。我們能夠預期有一件事發生,或者能預期一件事我們做了之後會導致甚麼反應,那就叫作秩序。

而人類為何要建立秩序,那是為了兩個原因,第一,就是安全感,第二,就是利益。而建立秩序的人,差不多可以肯定是一定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至於是否為他人的利益行事,這卻是當事人的選擇。

我們在現在理解秩序是一個良性的字眼,是因為我們本身的社會,秩序是和很多其他事情有關連之後的後果。我們並非單純只是活在秩序之上,而是秩序維持了我們很多良性的關係,例如禮貌,道德,正義等。

但事實上秩序本身是中性的。

追回遠古的時代,秩序是很單純的。所謂秩序,就是指有人有一群軍隊,他們握有絕對的權力,而所有人要服從他們,為他們工作,甚至根本就被視為私產(奴隸)。這也是秩序,古代的奴隸帝國便是這樣形成的。

秩序倒過來,也一樣可以是意味著保障了某些人的特權,某些人使用暴力的權利,其他人必須服從某些人。否則就要受到暴力懲罰,這也是秩序。

這是過往權力的本質,像誅九族這種瘋狂殺人的行為可以被接受,不是因為甚麼,正是因為秩序。像皇帝可以隨意處死任何人,也一樣是因為秩序。我們現代的社會,是受了禮教、宗教、人道主義、自由主義等深深的改造過,如果沒有這些經歷,政府的本質就是這麼殘酷。

黑社會是社會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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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們自然也要建立他們所需要的秩序,首先,當大家都服從了一個以暴力為中心的幫會秩序時,就可以劃分清楚大家的利益範圍,而當產生衝突時,可以得到幫會的支援。而且小貓三四隻是不可能橫行霸道的,面對各種社區組織,黑社會能提供的是壓倒性的武力,這是必須有秩序才能夠建立的,因為不可能每一件事都對所有參與者有利。

同樣,黑社會建立了的秩序,除了內部的,也有對外的權威。你不可能認識黑社會的每一成員,相反的,要認識「黑社會組織」卻很容易。當每次得罪某個黑社會成員,就會引來組織性的報復,那就建立了一種秩序,那就是你們要害怕他們,你們要服從他們的秩序。

建立了秩序,他們就可以實行他們的政策。老派一點的,收受保護費,也就是收稅。也像一個政府一樣,他們可以運用自己已佔據的市場牟利,例如各種非法交易。以及建立交易渠道,試問如果那些拆家(盤商)不知道在哪裡購貨,他們怎分銷毒品?

另一方面,加入黑社會也是為了加入這已建立的秩序,如果一個幫會在某區域已經沒人敢反抗,換言之所有加入者都可以在該區得到保護甚至特權。他們不需要再每一個人打一頓去讓他們害怕,因為對方已經早就害怕了。這其實相等於在現代社會中,重建古代暴力政權的行為。

如果有一天,我們外在的社會和法律系統崩潰了,那很有可能由黑社會建立的秩序,反而變成了唯一的秩序。即使那個秩序是不義的,暴力的。

我們不可以將黑社會視為一種單獨的社會禍害,不是故意做出來為禍人間,而是黑社會根本就是社會的一部分。如果我們對這社會的認識,只去到「他們是壞人該全殺掉」的地步,那要不就是製造了更多的黑社會,要不就是我們自己就是黑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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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立的方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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