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私語〉剛剛好的友情

K是我多年的好友，我們一起經歷了青春年少，後來也分別有過痛徹心扉的情感經驗。現在每隔一段時間，我們總要相約見面，聊聊彼此生活裡新發生的喜怒哀樂，也回憶生命中那些總有對方參與的過往。對我來說，K就像家人般的存在。

K文質彬彬，才華洋溢，懂得生活情趣，來自教養良好的書香門第，再加上相貌清俊，一向是許多女性眼中嚮往的對象，打從我認識他的那一天起，就親眼見證許多仰慕者對他表明心跡。只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找到一個好女人安定下來。可是直到今天，K仍是單身一人。

因為，K是個gay。

也因為K是個gay，所以和他相處特別放鬆愉快，和K在一起，什麼話都能說，他有男人寬大的心胸，也有女人細膩的心思，當我有感情上的困惑時，K總能兼顧兩性觀點，給我最有效的建議。和女性朋友之間有時講話需要小心翼翼，以免一不小心就敲到玻璃心，對K說話則直接把想說的話掏出來就可以了，我們彼此有足夠的了解，好朋友之間沒什麼禁不起。最棒的是，挽著K的手走在路上，也不必擔心是否會滋生了什麼令人誤會的雲霧。

男人與女人之間是否有純友誼？有的，我和K之間就是。

從某個角度來說，女人最好的朋友就是gay了吧，因為那不會有同性之間的嫉妒，也不會有異性之間的試探，卻有同性之間的了解，和異性之間的互補。而且，彼此不必顧忌形象，可以呈現最真實的自己，這樣的相處十分自在。

有時我會和K去他常去的gay bar，我點從前喜歡的歌，然後他會唱給我聽。K說唱歌對他來說就像別人誦經靜心，在那當下，因為全神貫注，可以把所有煩惱都拋在腦後。K有很好的嗓子，當年差一點就和唱片公司簽了約，現在也還有唱現場的實力。我捧著下巴聽他唱，歌聲清揚，帶我穿越過曾經的高山和低谷，心裡只覺得此刻一切都很平靜，如果還有任何祈求，我只希望K能找到一個很愛他、他也很愛他的人，好好共度餘生。經歷過這麼多年的起起落落，我知道他對待感情一向認真，也值得擁有一份美好的關係。

K總是記得我的生日，也會為我慶祝婦女節。前些日子我有些煩惱，K寧可放下與別人的約會來陪伴我。「因為妳比較重要。」他說。每回我們相聚之後各自回家，我也總會在回到家的那一刻接到他的line，問我是否平安到家？這樣的貼心，真的令人十分溫暖。

也有許多次，與其接受一些邀約，我寧可和K去聽音樂會或看電影，畢竟和K在一起有趣多了，而且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

這是不是因為到了某個年齡，愛情已漸漸退位，友情卻愈來愈重要了呢？

我想是的，歲月愈深，就愈能體會有一些情感比愛情更久長。那是在經歷過所有高低起伏的變化之後，依然不變的存在。那樣的存在令人安心，因為知道無論如何，或悲或喜，或悲喜交集，他都會在，也都願意聆聽你的心情。

所以，我是如此感謝有這樣一個可以無話不談又年深月久的朋友，許多事都不必多作解釋，彼此就能心領神會，自己已經遺忘的舊事，也有對方幫你記得。

情路雖然坎坷，但能有這樣一個好友，終究還是幸運的啊。

前些日子，K到上海去，在張愛玲故居樓下的咖啡廳閒坐，然後傳了照片給我，附上一句：

「沒想到有一天，我竟會在這裡，跟妳line.......」

張愛玲對年輕時的我們都有很深的影響，也許至今仍是我們創作中的一部份，K不必再多說，我也就懂了其他那些他未說的。這是只有交往很深的老朋友才有的默契。

K從上海回來之後，我們一起去山上散步，山上溫度低，恰巧K帶了一條圍巾送給我，那顏色搭我粉藕色的衣服剛剛好，圍在有點冷的脖子上也剛剛好。

「如果到六十歲以後，我們都還單身，那就找一塊地，蓋一幢房子，再找幾個朋友，大家住在一起，彼此照顧吧。」走在山徑上，K這麼說。

「好啊。」

涼涼的風吹過來令人心曠神怡，青碧的山色映入眼簾。此時此刻，人生剛剛好，風景剛剛好，心情剛剛好，就像我們的友情，一切都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