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之河 10 - 優雅的殺戮 (上) | Mei Kong 10 - Merciful Massacres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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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仗勢科技文明的人們早已「談笑間,強擄灰飛煙滅」時,我卻把自己搞得身心都狼狽不堪。原來文明的內涵在優雅的生存背後,也是優雅的殺戮。 —阿寶《女農討山誌》—
他是和尚啦。
真的? 可是…
我擱下手裡的碗筷,瞪大雙目狐疑地望著H;而他口中的和尚男子是日清早已坐上長途客運,回他那遙遠的海邊村子。
沒有,我的意思是──他的生活方式與人生態度,就跟出家幾十年的和尚一樣。
又扒一口飯,繼續咀嚼著這三日與之相處的時光:男子不喜不慍不多言,無論日曬蚊蠅,面容一向平和,而我的心浮氣躁,則顯露無遺於──焦舞屠刀,弒蚊。
所以他說他已經五十多歲?
當然不是呀,他比我還年輕呢,不過也許心境上是吧,他是無慾的。
無慾? (為了確認我沒有聽錯,我跟著唸了一次。)
對,他還教會我冥想,所以我現在每日早晚都會打坐半小時。
冥想,這裡更準確來說是指「內觀 Vipassana」,這個詞彙總是距我咫尺千里,像月娘,好以我已摸清表面的窟窿,卻又不敢過度親暱地把手指指向她,裡面多少參雜著懷疑罷。自2014年於泰國沙發衝浪時初次耳聞,緊接著,像終於能夠驗證那本沒讀完的《秘密 The Secret》般,我成了磁鐵,身邊陸陸續續有許多陌生人及朋友與我分享內觀的經驗。
吱────
突然,一聲尖銳灸上耳膜,還不及掩耳,卻散列成拍打麥克風及清喉嚨的聲響,緊接著一首首越語流行曲,唰──地奔騰而出,像自甫煮滾的茶壺口奮力一竄的無數小水珠,總要聞者措手不及。
今晚是周末,村裡的有錢人老愛炫耀自己的高級音響,十點後就會停了,別擔心。
伴著不難聽的KTV──歌聲裡油膩著愉悅與青春釀──手裡的筷子禁不住又夾了幾朵汆燙白牽牛,嚼後餘韻蓄存於口齒,是小家碧玉似的清香;H每日傍晚都要架梯倚著大樹採摘;白牽牛花的嘴裡吐著鵝黃花蕊,多年生,H太愛她們了──我想每個人的心裡都住著愛吃花的小孩──理所當然任由她們恣意地與大樹纏綿,舞華爾滋,一、二、三,圈圈摟緊。
吃飽了嗎?待會一起去市區聽講座吧,主題剛好與養身及冥想有關。
好啊,好像很有趣。


H要我關上車窗。
外面的空氣很髒,尤其在這種尖峰時刻。
我吃力地轉起舊式的手動搖把,把薄薄的窗戶從量身訂作的縫隙裡擠出來,直至它把我倆與車外擁擠嘈雜的車流、人聲、嫌惡的烏煙瘴氣隔絕──但這一切都將只是暫時的,我們無法完美地欺騙自己;這世界等不了救世主。
啪—— 他俐落地把空調打開。
「乾淨」的冷氣從積滿灰塵的風口流瀉而出──我不確定這個發明是否象徵人類的自我感覺良好,自我安慰,抑或自大狂妄。
人們一方面清楚認知到人為科學要超越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另一方面又一味追求偽造品,比真實品更感興趣。說是科學超越了自然,那是鬼話連篇。 —福岡正信—
此刻,密閉空間裡除了寂靜、空調,與平常無法察覺的呼與吸,還有甲醛、苯、雙酚A —這是露出八顆貝齒燦笑的汽車業務員不曾主動提醒您的贈品—窗外則是看不見星星的天空,黑壓壓一片籠罩住西貢大城,像小王子替他心愛的玫瑰蓋上的玻璃罩,好不浪漫;若小王子旅行到這裡,我想他是找不著回家的路的—星星,都摔下來了,摔在入夜的城市裡:大型廣告看板,主要道路的車流(是流星的尾巴),全年無休的便利商店,被丟棄的菸蒂閃著殘弱火光,還有——現在,你手裡的智慧型手機。
這次,小王子能夠馴服誰?
妳說什麼?
沒有,沒事。
就在前面了,不過我們遲到了半小時,但我想應該沒什麼大不了。
H緩緩把車停妥,那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停車位;只見一個壯漢朝我們走來,離他不遠處有一群大聲嚷叫的男人,幾人似乎是一夥的。他敲了敲我這邊的車窗,我看了H一眼,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後,我才把車窗緩緩搖下;陌生男子先是瞄了我一眼,便逕自與H對談起來,我是聽不懂的,但H的表情顯露些許不悅,不多久,他便打開皮包掏了錢,越過我的座位塞進逐展笑顏的男子手裡。男子一握到鈔票,便笑咪咪的朝我說了幾句,還替我開車門,並做了個請的動作;莫名其妙的,我下了車,道了聲謝。
走吧,他們只是一群無賴。
為什麼給他們錢?
看車費。 H加重了字尾的語氣。
86號、86號。 就在這裡。
矗立於我跟前的是一棟金碧輝煌的高聳建築——內外整體用色確是金黃色——我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H,他僅是聳了聳肩便踏上鵝卵石階梯,門自動打開了——不是會往頭皮吹冷氣的那種自動門——迎面而來一位穿著筆挺西服的年輕男子,臉上像剛下過午後雷陣雨,而頭頂的歐式水鑽吊燈閃耀若粼粼波光,一切虛華的懾人心魄;我懷疑自己誤闖了鐵達尼號船艙裡的貴族晚宴,而淹至小腿肚的冰冷海水正抓緊分秒侵蝕著靈魂。
請問有關養身的講座是在哪一層樓呢?
穿著筆挺西服的年輕男子往我們身旁鋪著紅地毯的樓梯指了指。
走吧,講座只剩半小時了。

 

就在我倆氣喘吁吁的爬上三樓後,門口的接待員優雅的為我們推開那扇好似很沉重的大門;我能聽見我的心跳聲,真的,就像即將晉見紅心皇后的愛麗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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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是親切地與男子簡略問候了幾句,他的面容這才從幾要龜裂的乾涸裡重獲新生──人與人的交流便像流水般,你澆灌我,我便予以回報,而此刻該屬涓滴細流罷──然有一剎我以為男子要把眼嘴鼻擰出最後一滴水珠似的,斷斷續續幾字滴答冒出嘴外,卻沁著笑意:No-English-不要-英文。 原來我會錯意了,如此自私。
我是喜愛臥鋪火車的,那是小小一顆番薯島上孵不出來的經歷。像隻剛破殼的小雞,我總要抖抖幾回沾上灰塵的稚氣,睜大雙眼左右觀察旁人的神情,最後才肯搖搖擺擺的鑽進母雞的羽翼裡—這次要從河內往南至西貢,那裡是與湄公河相擁(泳)的最後一個大城。
我不確定我是窺視者,還是,被窺視者。 騎士,好不浪漫。 繫著花布裙的妳,此時此刻確是我的騎士—是古歐洲戰場上高聲嘶啞著「忠誠」、「熱情」、「勇敢」的一群,卻也是封建時代身子俯得最低的一群。引擎聲慢慢啞掉,像被天狗吃掉的月亮,暗示著:躲貓貓開始了。
「所謂『自由』,即是可以說二加二等於四的自由。 」—喬治·歐威爾《1984》 字珠緩緩溜出L的嘴巴:「村子裡第一次來了個外國人,也許是太『招搖』了,才引來這些警察的『關心』。今晚這裡是不能住了,要等明天一早地主來給我們倆登記才行,妳別擔心。」
「你們台灣人一講到共產便想到中國,但我們跟中國不一樣,自由多了。雖然現在的我不信任政府,因為就像任何國家的政府都會貪污一樣,這裡也是。不過,當我為了保護心愛的人而必須得衛國爭戰,我仍要赴湯蹈火的。 」 只見他眼裡滾著一團冗雜,我想裡邊應是極致的愛與恨,而它們是無法彼此抵消的。
「我可以送種子給每個遇見的人,不要一毛錢,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寄給你。」M回了訊息,那時我身居郵務不便的柬埔寨,這的朋友正苦尋中南半島的原生種子,而我身上僅有一個月前他給的辣木子,所以這才又聯繫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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