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前的某一天早上醒來,眼皮仍重,但是大腦已經醒得像外頭的天光,亮晃晃的,我暗嘆一口氣,在心中下了一個決定,就從今天開始吧。披了薄外套下樓,對面鄰居的窗戶還緊掩著,從冰箱拿出酸麵包進烤箱,等待的時間煮了一杯拿鐵,然後用二十分鐘的時間吃完,簡單收拾餐盤之後,打開櫃子取出一個月前買的銀杏,猶豫幾秒,最後還是認命吞了兩顆,凌空傳來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終於輪到妳了!」
有人說金魚一生無愛,因為牠們的記憶只有短短七秒,儘管曾經曖昧,擦身之後彷如上輩子。我的記憶比金魚好一些,但也沒好到哪裡去,以人類複雜又精密的腦組織而言,我的記憶屬重度瑕疵,鑄造之初就要淘汰卻莫名其妙組裝成型,隨著光陰飛逝,肉身不斷長大,記憶體還是當初那塊短路的記憶體,原本該循序漸進、按部就班的人生都被拖累了。
如果說這輩子有什麼作為可以攤在檯面上供人品評的,大概只剩寫作,其餘日常生活裡或重要或尋常之事,皆有機會搞砸,而且機率不低。除了記性差,辦事邏輯同樣讓人瞠目結舌,說穿了,我就是一個沒記性,辦事不牢的糊塗蟲,一輩子要能夠做好一件事就是天恩浩蕩,佛祖保佑了。寫到這個邊上,突然頓悟先生同意不要孩子的原因,他早看穿,我這種人一旦生兒育女,牽涉到的可是孩子的生死,因為被我意外丟包的機會大概比台北一○一還要高。
記得有一年先生的阿姨們為了增溫親戚間的情感,費勁舉辦日月潭三天兩夜的家族旅行,出發前一星期交代我將身份證字號以及先生的護照號碼傳真到保險公司以利團保作業,我連聲應好,心想如此簡單任務三歲小孩都能完成。三天後,阿姨來電,保險公司表示未收到傳真資料,經過雙方仔細推敲發現我只寫護照號碼沒寫名字,那張傳真紙早被公司員工丟進資源回收桶,轉世投胎去了。蠢事發生,先生一貫沒有責備或奚落,大概是想只要我沒把自己搞丟,其他事都不算太嚴重。當然,跟我生活在一起,他已當看破紅塵,就如浪裡的一葉扁舟,有時乘風破浪,有時隨波逐流,罷矣。
不久前的一日中午心血來潮,獨自散步到住家附近的餐館用餐,一時貪心多點了幾道,只好喚來服務生打包,打算拎回家給先生當晚餐。兩大袋的剩菜提在手上,回程途中經過一間超市,乍想起家裡蘋果沒有了,於是繞進超市買了一袋水果,結帳後又拐進超市旁的飲料店買了一杯珍珠奶茶,最後心滿意足回家。晚上,先生下班回家,我賢慧地進廚房,打開冰箱發現兩袋剩菜不翼而飛,循著殘存記憶拼拼湊湊有了不太確定的輪廓,其中一袋好像遺落在超市的結帳櫃台,另外一袋也許是在飲料店的桌上或是收銀機前。先生嘴巴開開聽完整個來龍去脈默默起身進廚房煮了兩碗烏龍麵,我深感抱歉又不免覺得委屈,天生記憶如此,也是萬般無奈。
就在我吃下銀杏的那一天,我便向天祈求,不期望記憶可以回逆,但求減緩失憶速度,還有減少那些因壞記性而衍生的荒唐事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