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包裝,沒有框框,這是那群自學生想要呈現的樣貌

2018/07/28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最近的專欄寫了許多關於自學的事。這篇,想要繼續上一篇還來不及寫進去的。我想說說遇到他們的那一天,我感受到的一些小小的事。可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就是一些細微的感覺,但在當下都是一點一點的,小小的刺激。
以下是「自學生日常展」的一些小小的片段。為了避免寫成流水帳,我不按時間序來寫,而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你可以將這視為從我的視角出發的文字紀錄片(沒照著時間軸走的紀錄片);當然,所謂的紀錄,也包含了我的想法。
C說,可以寫一下對日常展總的觀察與感覺嗎?我說好喔,我也想寫。說的時候,我當下就浮現了日常展的聲音與氣氛。第一個感覺是嗡嗡嗡,像個市集;第二個感覺是探索,去到那裡的人得自己去看去聽去互動,才會有所獲得。
(照片來源:上學好日子)

自學生的「真人圖書館」

自學生日常展是C邀請我去的。嚴格來說C是邀請我去他們的讀書會。在還沒有去到那裡之前,我對這個日常展究竟是什麼樣子,很難想像。我本來想,是像我高中時候,我們在川堂辦的那些類似像成果發表之類的展覽嗎?有板子、有海報,有人在現場說明……?去到現場,才發現跟我想得一點都不一樣(唉其實我也不是真的以為像是我想的那樣)。
沒有什麼東西被展出來。展覽的就是自學生本身。這樣聽起來好像是自學生站在那邊給人家看?不是那樣。進到會場,一樓是一個空曠的大廳,這裡充滿了人,許多人在那兒走來走去,或坐在桌邊講話,或坐在地上講話,或坐在地上彈吉他唱歌,或坐在地上陪小孩子玩,或小孩子坐在地上自己玩……同時有好多聲音在嗡,有好多活動在進行,有讀書會在進行,有人在表演,有人在唱歌,有人熱心的談話,有人在玩……整個會場有一種嗡──的背景音,因為好多聲音同時出現。
「自學生日常展」有幼兒席地而坐席地而趴,聊天畫畫?(照片來源:上學好日子)
在會場裡的人,如果不去注意他們身上是否有名牌,你無法分清哪些人是來參加活動的,哪些是自學生。
岔題說個好笑的。我跟C碰面後,我們在C的小桌子聊天。這是我跟C第一次碰面。雖然是第一次碰面,但我們彼此的話都很多,我們有很多話想問彼此。聊天途中C離開位子,剩我一個人在C的桌子。有人經過,看看我,拿了桌上的卡片,準備要問我問題。
我在那人開口前就先說,「我不是自學生喔。」「這桌的自學生剛剛離開,等一下就回來了。」第二次又有人停下,看起來又是想要問我問題,同樣的話我又重複了一次。第三次的時候我想,我乾脆假裝成C來回答問題好了。
說到C。C比我想像中的高。嗯,這不是重點。我想說的是,在還未見過某人之前,就先透過他的文字認識他,我實在很難不先想像這個人的樣子。文字讀起來是這樣感覺的人,會長什麼樣子呢?其實我也沒有明確的想像。只是見到的當下有一種,啊,見到了,是這個樣子呀。
那時候C在寫白板,她正在寫「桌子上的自學生卡片,都可以拿。」其實,她在寫的時候,我還不知道她是C。我看到一個女生在寫白板,然後這個女生寫完轉過來,看到我,臉上的表情大閃過0.0001秒的變化,隨即她說:「你是廖瞇嗎?」
我說是。
C看起來很穩。當然,我不知道她其他時候的其他樣子。C的個子比我高,如果從背後來看,我站在她旁邊可能像個小孩。之前跟C訊息時曾聊到,其實年齡大到某個程度後,就不會感覺到什麼年齡的差距,有的反而是心靈的差距。我的年齡是C的兩倍,還有剩。但我們卻可以一直說話。
那天聊的東西,許多我都寫在前一篇裡了。但C不太喜歡被認出來,所以即使我提到她時用的是代號,但代號還是在一直變來變去。但我覺得無所謂,因為重點不是代號,不是這個人叫什麼名字,而是那些故事。
你看得出來哪一個是參展的自學生嗎?(照片來源:上學好日子)

什麼樣的人適合自學?

那天除了跟C聊,聊的第二多的其實是軒。我一走近軒的桌子,軒就說坐啊,接著就拉開椅子。現在回想,感覺好像擺攤算命的,很能說,很會說。但軒卻說她是個內向者。
今天我翻出自學生的卡片,軒是13歲。之前我一直記錯,以為是12歲。印象中那天軒說到一個比喻,我覺得很厲害──她形容一個人的內向特質和外向特質,她用白色和深藍色來比喻。她說,如果內向是白色,外向是深藍色,那麼每個人其實都是藍色,只是深淺不一而已,沒有人會是絕對的白色,或絕對的深藍色。
因為這個比喻太厲害了,我忍不住問:「這是你想到的嗎?」天啊我怎麼會問這麼冒犯的問題?但我當下就是問了,我想著這麼厲害的比喻該不會是看書看來的吧?但軒說對呀是我想到的,跟媽媽聊天的時候想到的。
另一個印象深刻的是──我問軒,你覺得什麼樣的人適合自學?
唉,這個問題現在想來也是很不高明。但我當時問的脈絡是,因為軒說自己是個在體制內學校可以表現得好的學生,我就想要聽她再多說一點……那麼,她覺得有些人比較適合自學,而有些人沒那麼適合嗎?
一開始軒說,嗯,她覺得有些人比較適合,比如知道自己喜歡什麼的人,「比如我妹,她喜歡手作,所以自學的時候,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聽到她這樣說,我在心裡想的是,我可以理解某些人遇到自學就像如魚得水,但像你這樣摸索之後知道自己的特質,找到自己想要繼續關心與投入的面向(軒說她自學後發現自己對「人」很感興趣,她喜歡觀察人與思考人),這樣也很好啊,並沒有不適合。我心裡是這樣想,但我忘了當時說了什麼。後來軒講一講,講一講,講到後來,她說,「其實每個人都適合,只要找到適合自己的方法。」
「自學生日常展」想呈現的就是自己的「日常」(照片來源:上學好日子)
跟C和軒聊天的時候,還有後來跟昱聊天的時候,我覺得他們都不是在回答問題,而是在思考,對話。有些人對展覽的印象就是成果展現,但這些自學生並不是在展現成果,他們是在跟大家對話。或許也可以這麼想──他們展覽的「成果」就是──他們有能力與人「對話」(不管是用什麼對話)。
對話,真實的對話,不是包裝過的對話,不是表現得很厲害的對話。「沒有包裝」就是這個「自學生日常展」最想要呈現的樣貌,他們想呈現的就是自己的「日常」──平常喜歡彈琴唱歌的人就彈琴唱歌,喜歡與人聊天的人就與人聊天,喜歡裸著上半身赤腳走來走去的人就這樣走來走去。沒有分數、沒有成績,沒有考上什麼什麼學校,也沒有那種因為自學就變得更出類拔萃的故事(就算在旁人眼裡那樣的表現算是出類拔萃)。每一個故事都是自己的故事,都是自己思考自己人生的故事,思考我想要什麼的故事。

我們想要的教育是什麼?

我本來想要再寫一點,關於我與C一起對談的那場讀書會。讀書會本身雖然與我預期的不太一樣,卻也讓我觀察到一些之前沒發現的事。
我本來想要再多寫一點,關於這場自學生日常展,包括為什麼他們想要籌辦這個展覽(這是由幾個自學生自主發起,然後對外串連各縣市自學生後所辦的展覽);包括他們對這個展覽的構想──他們為什麼要策劃托育區?為什麼要堅持親子友善?還有我也很好奇在過程中他們是「如何」討論出這樣一個展覽?他們如何達成共識(他們有共識這樣的東西嗎)?遇到意見不合的時候,他們怎麼處理(畢竟他們人也不少不可能只有同一種意見吧)?
但能說的東西太多了,想要再了解的東西也太多了。最後我想用C的卡片上的一段話,做為這篇文章的結束──
跟C聊天的時候,我沒有特別去讀她擺在桌上的卡片。我一直等到回家的時候,才把卡片拿出來慢慢讀。卡片的其中一面寫著自學故事,而另一面則寫著一段像是對自己期許的話,也像是對教育期許的話。
「找到願意讓你去愛的人,比找到願意愛你的人重要。而教育也是如此。」
我第一次讀的時候不是很懂。我又讀了一次。我在想,是這樣嗎?找到我願意去愛的人,真的比願意愛我的人還重要嗎?我是什麼話都會拿來想的人。後來我想,這段話的重點應該是「教育」吧,或許可以這麼翻譯過來──
「教育該讓人能找到自己所愛,而不是把人變成他人所愛。」
但我們現在的教育似乎剛好在做著相反的事?跟學生說讀什麼才有用,成為什麼才會有用?而不是自己想要讀什麼,想要成為什麼?許多大人反覆的告訴他們的孩子,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在想說這樣話的人,是不是因為在成長的過程中被灌輸不可能,所以沒想到要這麼去做──然後因為沒這麼去做過,所以更加覺得不可能──於是如此無限循環?
我不排除某些現實條件下,我們不一定都有機會成為自己想做的那個自己。可是,教育最大的魔術,不就是幫助我們實現自己嗎?
教育究竟是讓我們找到自己?還是找不到自己?


延伸閱讀 :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廖瞇
廖瞇
廖瞇,認為生命中所有經歷都影響著創作。大學讀了七年,分別是工業產品設計系與新聞系。畢業後賴以為生的工作一直與文字有關。2013年移居台東鹿野,繼續用文字過著生活,養活自己。著有詩集《沒用的東西》、長篇散文《滌這個不正常的人》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