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ABC的角度看《瘋狂亞洲富豪》

去年我出版第八本書《從小玩到大》，主題在討論現代華人不需要再墨守成規，而可以有許多不同的選擇，在不同的領域發揮才華、嶄露頭角。其中一個有趣的例子，就是我們矽谷有名的餐廳喜福居（Chef Chu）東主朱鎮中，以及他的小兒子朱浩偉（Jon Chu）──他是難得的華人第二代好萊塢大牌導演。

上個周末，幾乎所有的加州華人都在討論朱浩偉導演的新電影，全美票房冠軍《瘋狂亞洲富豪》（Crazy Rich Asians）。我兩個美國出生的ABC孩子（American Born Chinese），都早在幾個月前就買了關凱文（Kevin Kwan）的原著讀完，電影開演時他們也趕熱鬧看了開幕場表示支持，回來之後立刻簡訊傳來傳去，贊不絕口。喜歡電影的我當然不會缺席，幾天之内興致冲冲看了兩次。

第一次在文章裡提及朱浩偉，是四年前，當時他已拍了像《舞力全開》（Step Up 2: The Streets）以及《特種部隊2：正面對決》（GI Joe: Retaliation）這樣的好萊塢熱鬧大片，電影圈當時就傳出了他正在著手啓動將《瘋狂亞洲富豪》這本暢銷書搬上銀幕的新聞。

《瘋狂亞洲富豪》與朱浩偉先前所拍的電影類型截然不同，講的是類似《灰姑娘》（Cinderella）的簡單愛情故事，完全沒有打鬥動作或電腦科幻效果。結果他不但拍得好，這部電影還直接協助亞裔突破了長久的玻璃天花板，「打破了過去的藩籬，證明亞洲人與多元文化具有巨大票房價值」，這個評價成為全世界影劇界主流一致公認的事實。

我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戲院裡頭固然亞裔人士居多（包括很多印度人），但白人夫婦家庭扶老携幼的更不在少數。現在我們甚至興奮期待，即將會有《瘋狂亞洲富豪》第二集與第三集推出，此刻正適合討論一下，為什麽這部電影能引起如此巨大的共鳴？尤其是來自不同族群的共鳴！

我想，《瘋狂亞洲富豪》這部電影在炫富過程中，成功傳達了幾個特別動人心弦的人類基本感動元素：

朱浩偉年紀輕輕，卻能夠成熟地導出這部電影，淋漓盡致地刻畫出現代與傳統價值的衝突。電影表面上歡笑戲謔誇張奢華，但内涵卻處處流露真情，男女情長，母子深情，家庭尊嚴，社會百態，全都毫不容情地曝露出來了。

《瘋狂亞洲富豪》不是一部談社會鬥爭的電影，但毫無疑問，社會階層貧富高低之間的彼此無法相容，是電影從頭到尾的隱藏主軸。有錢人看不起窮人，有地位的人瞧不起出身低的人，這是最最基本而冰冷殘酷的事實，任何族群都可以認同感動。

但這部電影以不偏袒的白描直述，既對歐美追求熱情與幸福的個人主義表達認同，同時也對亞洲以家庭為重的優良傳統有所讚賞。這樣的衝突，換成不同族群不同膚色，也都可以感動的！

回憶好萊塢過去百年，所有東方人的好角色都被白人，乃至其他族群的明星拿去越俎代庖。像很久以前的《偵探陳查理》那種stereotype，基本上就直接羞辱了華人演員，認為你們沒有人可以演出自己。

《瘋狂亞洲富豪》除了啓幕時愚蠢的酒店經理之外，從頭到尾看不到一個白人，沒有任何一個所謂票房巨星，但照樣第一周就榮登票房冠軍，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因為它啓用了一群讓大家感到一新耳目的好演員！我還讀了一篇討論，題目是「這部電影證明了亞洲人可以是領銜擔綱的性感巨星！」，哈哈！好不容易等到了這一天！

看完《瘋狂亞洲富豪》之後，我與兩個孩子以及他們的伴侶在網上交流，深深感受到另一種不同的訊息。

美國出生的第二代或第三代，他們回到亞洲去旅遊的時候，心情比我們這些第一代複雜多了。他們認同父母的出生地，但又感到不同。他們能融入，卻又感到隔閡。他們聽得懂所有的對話，但他們無法體認話語中截然不同的文化基本認知，與某些隱藏的意涵。他們很驕傲自己有華人亞洲人的血統，但他們同時更感受到，自己是美國人、具有美國精神的事實。

所以他們看《瘋狂亞洲富豪》時，得到的感覺跟我們第一代很不一樣！他們的感受更深，更直接，等於將他們從出生以來到長大所有過程中的矛盾都詳列出來了！

我用一個比喻：不曉得臺灣人去中國大陸，不管住了多久或多麽有成就，不管有多麽「融入」，多麽「在地化」，是否永遠會感覺他們就是在大陸的臺灣人？

我寫過一篇〈移居上海的三種台灣人〉，其中描述到，以前我遇見一些搬到上海以後，就在那裡天天大駡臺灣的臺灣人。當時我的結論是，或許他們以為自己已經不再是臺灣人，已經變成十足的上海人。殊不知，在你文化DNA裡頭的基因，不但讓你永遠會有臺灣人的思維，你周遭的大陸人也會以他們的大陸DNA將你定位為不夠大陸的臺灣人。

這些搬到大陸的臺灣人，他們的第二代就算是在大陸出生，將來也要面對一些根本文化與思維上的衝突。而搬到美國的華人，我們的第二代更是天天面臨不同族群裡頭無法消弭的偏見與無知。

想像一下，如果你自己是在美國文化裡長大的孩子，有一天回到亞洲，所有遇見的長輩與朋友都告訴你，你應該這樣，不應該那樣，你應該如此如此，不應該那般那般，你是否也會像《瘋狂亞洲富豪》的男女主角那樣，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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