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撕裂開來的日常，在失重的世界掙扎──倪子耘《無法目擊的美麗》

　　張馥，三十來歲，兼職做著講師與外文翻譯的工作，在跨年前夕與穩定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他獨自看電影、買酒，迴避了乞討街頭的人，卻細細照料家中病貓。一直以來已淡泊而無足輕重的生活，竟在遭逢一場莫名的綁架後開始迅速流失。
　　郭承臻，補習班負責人，十年來事業和婚姻都穩定地經營，因為對事理原則的貫徹選擇成為了素食主義者。有財產也有思想的他，卻渴望著把一切從自身剝除的生活，隻身出走，停留在東部的海濱民宿，一面簡素度日，一面想找出未來的價值。
　　一場漫長而詭譎的夢境擴大了兩人的生命交集，伴隨著身邊出現的人事，他們的各自境遇時而緊湊驚駭，時而深情誠懇……

　　《無法目擊的美麗》用了不少篇幅書寫現代人在世界的生存掙扎，那樣的命題不免俗地令人聯想到朱少麟，然而在風格上，作者倪子耘卻帶著更為深沉的調性，著重於個人在意識中的自我咀嚼，並從中滲入懸疑驚悚和奇幻的情節。

　　主角之一的張馥心思細膩，有著文謅謅的說話方式，前女友常對他說：「你又知道了？」可見他具有一定的知識素養。但對於人生，卻不見張馥有明確的方向與執著。在一些能力可及的工作上忙累，讓它們餵養著自己的日復一日便不致餓死，直到失落了愛或其他什麼，才以孤獨的內心將自己的一舉一動觀看得清清楚楚，他端詳著自身以及疏離的外在世界，然後喃喃描繪著，察覺到自身的孓然是如此空洞。

　　而郭承臻則呈現出一種欲向人滔滔不絕訴說的意念：他可以詳盡講述自己的素食論，從討論對象、階級層面、環境層面、個人層面上對於雙重標準的批判，到人類種族、教育、社會，「說」得洋洋灑灑，的每個行為背後都長著飽滿的道理脈絡，最後在行為上，成功地只說服了自己的老婆。他影響著別人，卻渴望把連結自身的東西褪掉。我們不得而知的是：郭承臻的妻子真的是因為他的邏輯合理正確才選擇一起吃素的嗎？
　　知識青年的情懷瀟灑和「愛人」這件事是相違著運作的，「我猜大概說服不了她吧。」經營海邊民宿的小淳看完他準備寄給妻子的信後說道。

　　不論是向外顯揚或對內壓抑，倪子耘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讓角色都向讀者投射出巨大的寂寞，以及難以將自身定位於生命中的艱困之感。

　　小說的文字架構出一個極具現實感的世界，在繁細的人物日常和自述下，卻是由一個夢中異境不斷推引著主線進行。
　　夢的世界是連貫且多人共有的，時間也並非總是線性，在那裡，人類成為被「主宰」的一方。而夢境的人物和發生事件，則和醒來後的世界存在某種影響關聯。如此一來，故事中的夢不再是因為睡眠而引發的腦波作用，反而更近似與現實對等的另一個平行宇宙。
　　所謂的真實存在於哪邊的世界？我們認為的邏輯與合理性又該如何是絕對的？

　　那個超現實且強烈世界存在與張馥的夢中，夢也和意識息息相關……當我們從一個意識的境界持續傾倒至另一端，那就算一種墮落了嗎？屆時又將有什麼與我們同在呢？
　　一個人的日常生活不會因為其自身的崩壞而產生變化，然而常到異常間的扭轉卻不見得永遠包含在唯物的世界中。

　　庫出版追求著文學與娛樂性並具的當代作品，直到讀過《無法目擊的美麗》我才明白這是一種怎樣的體現。倪子耘是一位很貪心的作者，他駕馭的龐大故事情節具有象徵性和隱喻，講述著人類、社會、知識、愛與掙扎，透過紮實的文字和細密描寫的容托出尾聲後持續綿延的後勁。
　　個人而言，這不是一本能夠快速讀盡的書，跟著角色一同經歷的那樣沉重的內外在衝擊有時候滿令人難受的。但這不意味著小說的失敗，它的存在反而有那麼一種對「即時」、「輕鬆」、「小確幸」風氣的抵抗精神。
　　我嚮往舉重若輕的書寫，但《無法目擊的美麗》無非是一次深刻的閱讀體驗，而小說內容的意義勢必將更長停留在我的腦海，被反覆翻攪和品味。

　　最後附上小說中的插曲〈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 〉，它的曲調和小說中營造出的氛圍非常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