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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配音樂:Lea Michele - If You Say So
之之、小莎、緹娜,三人接連分配到了鄰近港都的區域醫院,港口有漁鷹飛翔、山路起伏與河道交錯。半年前就已經約定好的出遊行程,卡在這個尷尬的點上。
彼此共處時謎之沉默,但就這麼剛好適逢當地盛名遠播的中元遊行、點燃水燈入海引路等儀式,雖然之前講得興高采烈,現在卻不知道要怎麼邀出口才行。
阿鬼也一起,大方地說:「今晚有難得的遊行,一起去吧!」彼此悶聲不響,只好點頭,共乘一台車出發了。
低落到再不能低落的之之,惦記著已經被強制入院的憂鬱症媽媽。收拾行李前,媽媽給了她一罐久未用的香水,難得冷靜而如一位正常母親般慈愛的說:「這是我珍藏很久的,送妳」。之之輕輕的噴上了一些,從沒用過保養品的她不知道,那已是久置揮發而變調的刺鼻味了。
緹娜正猶豫著,在想要不要放出消息,說自己想走外科。而且她還顧忌著小莎
之前的種種作為 。
而小莎,傳訊再三懇求了喬治王讓她跟朋友出遊。儘管喬治王因為時間逼近的國際會議即將到來壓力越來越大,命令小莎處理的聯絡、核對、通知、跑腿等雜事也越來越多、越顯暴躁!只要小莎遲了幾秒接起電話,就是破口大罵!
小莎今晚唯一的希望就是,喬治王不要在答應的時間內又打電話來暴怒罵人。電話她不得不接,但這樣很難在大家面前繼續演著若無其事的樣子下去...
雖然各懷著心事,放眼望去的遊行夜景卻是瑰麗奇妙極了!整個城市所有人車限制,霓光紅藍、黃綠閃爍,甚至帶著螢光夜光的不同亮彩此起彼落!陣頭們在狹路相逢時的互鬥、特技與樂團、滿滿台味華麗的衣裳跟電音隊伍、與整個地鳴共振的哨角隊吹奏、呼喚兵將、驅趕邪魔,看到大家目眩神迷。
阿鬼問:「對了,妳們都選好自己要走的科別嗎?」所有人心頭一驚!
緹娜瞪了他:「我沒意外的話大概就外科吧!」
小莎連忙問:「妳確定要apply我們center的外科?不考慮其他間?」
緹娜嗆:「妳這樣問是甚麼意思?是說我apply不上??」
畢竟小視事件的餘波盪漾還在,緹娜非常擔心某個主任的死亡筆記本上還有自己沒被刪掉的名字在,而這確實跟小莎所知的相符合但說不出口……
小莎乾咳了兩聲:「我…我可能會走之後比較好出來開業的科別吧。」連忙轉移話題。之之幽幽地問:「甚麼科?跟我一樣是皮膚科嗎?」 眾人無語,沉默著跟著喧囂燦爛的隊伍往海邊走去。
話不投機半句多,小莎只好跟阿鬼閒扯淡:「阿鬼那你呢?男生應該比較好選擇吧!」
阿鬼露齒傻笑,也是不搭話。
這時蓮花般的水燈已經被幾個壯漢扛起要衝入海面了。
小莎煩躁極了,背包裡傳來手機關靜音後震動的提醒,越來越急促,喬治王在找她了!她不耐煩的揉了鼻子:「啊到底還要多久啊?他們不是還要點燃水燈嗎?整個甚麼刺鼻味好難聞?還是誰擦甚麼沒品廉價香水的味道?」
幾進幾出之後,水燈終於衝入海面,壯丁狂奔沒頂後紛紛游開,「轟隆!」一聲整個蓮花檯面瞬間點燃!!
岸邊的觀眾鼓掌叫好!!
之之卻低頭掩面撐著悶悶地說:「妳一定要說話這麼惡毒嗎?那是我媽給我的香水,她進了精神科急性病房,不知道甚麼時候可以出來。」
所有人訝異轉頭,小莎驚訝到一腳甚至踩入了海水沒注意!海面上的火光閃耀照出每個人輪廓,只有,低頭掩面著的之之,完全陷入了黑暗,雙肩顫抖。
緹娜不敢置信,「嗯」了一聲,不再多講甚麼,關掉手機,頹然。
電話那頭,是璀鳳主任用了上千種官方的客套式修辭跟她解釋「我們外科沒有不收女生、也是要看各方各面的綜合評估、還有考慮到配額的住院醫師名額之類的發展性的可能與將來的變化性還有醫院著重的配合度如果還要出國進修等等甚麼的困難度不同……」
沒有就是有。
在那個還不知道勞動人權性別平等權力的當下,加上才經歷過
小視事件 的驚心動魄,再去要求甚麼抗議或爭取──那種事早就完全消失在膽子被拔掉的緹娜腦海中了。
她想走外科,已經猶豫了這麼久確定了再確定了,如果是因為她懶散白目不念書不耐久站怕血沒慧根缺乏立體空間感,那她認了。
結果竟然是因為這個無法改變的原因,那不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嗎?
她被規訓限制了,不敢用正常的邏輯去思考,拚了命的想啊:「還能怎麼辦呢?我論文多幫長官寫一點?我把所有自假的時間都拿來跟刀?」這個那個的千頭萬緒……
之之嘆口氣:「其實就是怕你一個女生當了住院醫師之後,懷孕請產假會讓人力空白太多。」
一語驚醒夢中人!
緹娜:「那怎麼辦?」
之之:「像我想走的皮膚科,就是因為大多住院醫師都女的,所以根本沒在跟你客氣這些,學姊都有講過,要apply皮膚科如果受訓期間懷孕,就是要自己皮繃緊點把產假期間的值班預先值掉,要不然請完產假之後還要回來自己補。」
緹那整個大驚:「那不是懷孕時期還要一個月超過規定的上限10班?變成11班12班?媽呀不累死!」
之之:「所以,我們還有學姊口頭立下住院醫師受訓期間不請產假的宣言!」
緹那一邊驚呆了!一邊想著自己孓然一身也不會進了外科就交男友(的樣子),應該、或許、可能、在這方面也跟外科訂下這種約定?
但是受訓完成為主治醫師之後都幾歲了?超過30?35?教科書有講過35以上高齡產婦的不孕率暴增,那到時候要算誰的責任?
在這環境受訓久了沒出過同溫層,思考完全被馴化到認為任何違反人權的要求都合理。
緹那跟其他醫學生一樣,爬著迷宮只想著眼前的起司塊。
沒注意到,自己也成為小白鼠。
她要為自己的人生而戰,犧牲、競爭、輸贏,如此巨大的石塊刻著這三個字壓在她前方。
她卻一點勝算都沒有。
緹娜看著恢復正常神色的之之,憂心問道:「妳還好嗎?」
不好。
之之眼神黯淡,卻回答:「還好」
沒有甚麼比這還糟的回答嗎?但自身如同被隨波逐流的水燈,由不得己啊!
小莎被喬治王揍到已經有了SOP:
不要打臉我還要看病人!你再打我就跟醫院講跟你媽講!
然後趁著喬治王憤恨離家時,她趁機躲到醫院的值班室裡。
再怎麼鬧也不敢再醫院裡撒野吧!
她這樣想。儘管她自己進了醫院也是做出一臉神情肅穆的專業樣,她甚麼都不敢講。
知道緹娜想要走外科,但是內定名單沒她的小莎,這梯次兩人都在急診實習相遇。
小莎是跟著精神科學姊,緹娜則是在急診外科。
已經鬧翻的她們會相遇,代表著有自殺的病人需要由急診外科診視外傷無大礙之後,會診精神科評估。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Все счастливые семьи похожи друг на друга, каждая несчастливая семья несчастлива по-своему.)──列夫・托爾斯泰(Лев Толстой)
這一句話深深的體悟,在看過一個個崩潰的、哭鬧的、身處於無形痛苦想要解脫的,自殺者身上。家暴、性侵、受虐、霸凌、遺棄,每一個故事聽得小莎膽戰心驚,而一旁忙來忙去的緹娜則是看兩眼割腕傷口沒再流血後,白眼離去。
小莎其實想攔住緹娜,告訴她說:「那天喬治王抓到小視的晚上,通報的電話是我打的…」,因為她很愧疚,告密後,不想要害大家太慘……
不過,不諒解小莎的緹娜,有太多事無法不在意。之之與她之前需要考古題時小莎的落井下石;工作態度上的不認同;那次痛苦的中元出遊時流露出對之之的輕蔑;更不用說,之之想要選第一名中的第一名皮膚科,小莎竟然要與之競爭讓喬治王去幫自己「喬」進去。
曾經是能對唱
〈如果的事〉 的好朋友,如今形同陌路站著相對無語。
但緹娜還是注意到了,小莎袖口隱隱露出的,包紮紗布線頭。
昨天是小莎跟喬治王爭執得最厲害的一次。
心情好的喬治王,不知是要重修舊好?良心發現?邀許久避而不見的小莎一同晚餐後看電影。小莎飄飄然,卻不知這是整個大寫的「慘」第一筆畫。
先是從,小莎點菜完對服務員微笑,喬治王就開罵了:「你笑那甚麼樣子?路上隨便一個男的你都這樣笑嗎?」
小莎一整個委屈不悅,只能吞下,她不想壞了今晚的好心情。
在吃完飯後,從停車場到電影院這走路要15分鐘的路程更是悲劇。很久沒穿高鞋跟的鞋,小莎不小心一扭,腳拐到了,鞋跟斷裂。她彷彿做了壞事的孩子等著喬治王發難。果然,已經預定電影場次趕路要看的他,一聽說小莎鞋跟斷了不能走,直接就在路邊破口大罵甚麼難聽的話都出來了!
就彷彿他在開刀房一樣!
小莎楞楞的看著喬治王,心想:「以前都說這些脾氣很差的外科醫師,發火是無可奈何沒辦法的,因為失血或緊急壓力大所以只能這樣。沒想過,其實這些外科醫師就真的只是欠修養!他們在生活日常的所有時刻、只要沒有面子問題、都會這樣隨便亂爆發啊!!!」
難怪都說外科醫師身邊最親密的人,往往是被傷害最重的人!
她被罵到整個思緒飄開,但至少知道在大馬路上,喬治王是不敢動手的!
結果喬治王一吼完轉身:「我管妳能不能走啦!我就是要去看啦操妳媽的爛人!」
留下小莎一個人。
氣到發抖、腦中不斷浮現怨懟的話語,但更悲哀的是,她沒勇氣走掉。頂著一臉精緻裝扮的盛世美顏,她一咬牙撐著、慢慢走到最近商家買了雙平底鞋,把壞鞋扔了,她又小碎步跑向約定好的電影院內。她自己的票還在手上,沒問題的,還可以的,跟得上的!一直這樣告訴自己!自己選的不會錯的!
她想的是當初排眾議跟喬治王力交往下去,自己選的不會錯的!
當天的電影連選也都沒得選,是喬治王自己愛看的恐怖片《沉默之丘》,完全對恐怖片驚懼到極點的小莎儘管事前再三反對仍舊無法改變。喬治王:「妳愛看不看隨便,大不了我自己一人去看。」只好皺眉咬牙著跟進。
喬治王在黑暗的觀眾席內看到小莎悶哼了一下,小莎怯弱地靠近後:「對不起,我去換鞋子了。」喬治王噓了她一聲,沒再反應。小莎大喜過望,認為這是和解的象徵,這是男方消氣的表現,這是還有愛的證明,開心坐了下來。
她卻被整齣恐怖情節給沉重壓到喘不過氣、怪物突現嚇到飆淚尖叫、而最後劇中為了愛女的勇敢母親竟然就被濃霧籠罩的詭異小鎮給吞噬、平行時空於真實世界、與隨後尋人的先生永世不得相見。
看到這結局,她顧不得嚇到滿身冷汗、幾次遮眼摀耳仍恐懼到想逃的感受,好想哭,好難受。喬治王屢次轉頭恥笑她的反應:「妳也太誇張了吧!是有這麼恐怖嗎!不要那麼扯!妳可以安靜點嗎?」
小莎硬把眼淚逼了回去。
幾乎腿軟著熬到看完全片,喬治王完全沒有要等她或扶她,快步自己走往停車場。但百貨大樓內七八層的停車位、竟然找不到車子在哪!
午夜場後人群散去,偌大樓層已經全部空無一人,喬治王又崩潰發怒吼向小莎:「妳是死了是不是?不會幫忙找嗎?沒看過妳這麼爛的女友!妳信不信我回去馬上跟妳分手!」
小莎畏畏然走向空蕩幾乎全黑樓層、腦袋轟轟然是一聲聲怒吼斥責,但究竟是哪一樓?怎會要她這樣子一層層找?她轉身回頭才要向喬治王發問,他怒甩了身上的雙肩背包往小莎橫掃過去!
裡頭裝有不知道是筆電還是原文書,重到不像樣,小莎整個肚子一悶重重被砸了側倒痛到摀住!!!手腕好痛!肚子好痛!更痛的是心好痛好痛好痛!!!
她對被打的恐懼大於在黑暗找車的恐懼,哽咽著勉強站起,拖著腿向前拼命走,空盪、不知方向、迷惘,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自己是還在電影情節中?還沒演完?抑或她自己已經把人生演得比恐怖片還恐怖?
這時候後方傳來加速遠去的車聲,她猛然回頭發現,喬治王自己找到車了,完全不跟她說,就把車開走了!!!
在被撇下的這個夜晚、歷經被恐懼浸滿全身、被羞辱被動手、被咒罵,一瞬間都隨著車尾燈揚長離開。
人在、身在、心不在,永世不在。
此刻的她,曾為女王的她,跟急診看到一個個弱小哭泣的家暴受害者一樣。
甚至她連哭的勇氣都沒有。
小莎,只剩下喧囂塵世的自己一個人,為自己存在。
之之接到了電話,媽媽病情穩定了可以出院了。
回家路上,媽媽又散發著閃亮溫柔的光,笑數著要幫之之準備甚麼她愛吃的好料。之之說:「啊我最喜歡那個手切小塊小塊連皮帶一點肥肉的古早味肉燥,還要加...」
之之媽搶答:「冰糖對不對?就知道」
她倆微笑,一路閒聊,之之弱弱的提起自己還是會考慮跟小蟲交往,媽媽不做聲色。至少沒激烈反對。
之之回到家安頓好了大包小包之後,媽媽連忙趕她回醫院去忙她的沒事沒事!還要忙著煮東西呢!之之拜託姨婆稍晚就接著來看看了,媽媽還說真的沒事沒事!明天肉燥就會好了!下班再過來!
關上門前,之之停下來看著家。果然,還是有媽媽在比較好,那個蕾絲枕頭擺那位子、刺繡燈罩放那地方、玫瑰鹽燈溫柔的光亮在那個角落,真好。
之之想對媽媽說些甚麼,不習慣忍住了雙唇,之之媽看了一眼後笑笑說:「我也是。」
她懂。
她知道她懂。
關上門,太好了。心情是有史以來最雀躍的一次。這次真的有控制下來,太好了,太好了。
然後是深夜的電話。
整個人被石化。
不是才剛說沒事的嗎?
姨婆崩潰的哭嚎,之之發抖著電話都接不穩,甚麼叫上吊了?甚麼叫沒有了?後面的記憶像硬碟壞軌一樣,破碎、片段。
之之不記得自己怎麼衝回家的,她記得開門時還聞到整個家裡的肉燥香。
她不記得自己怎麼幫媽媽從繩子上卸下來的,是她嗎?只記得為了讓媽媽舒服一點在醫護人員衝進家踏亂整個蕾絲刺繡之際,她幫媽媽噴了一點最愛的香水;她不記得小莎為什麼會在旁邊,只記得小莎拿著筆燈亮晃亮晃檢查著媽媽的瞳孔,然後搖搖頭,好像抱著她說了甚麼。
她甚麼都不記得了,最後一次的對話是甚麼?她想對媽媽說的那句「我愛妳」有說了嗎?
那句「儘管妳傷我這麼深但是我還是依舊想要像個孩子一樣被妳愛著」而先說出的「我愛妳」,說了?沒說?
她記得又不記得,媽媽當時看了一眼後笑笑說:「我也是」。
燃燒的蓮花水燈,搖搖、晃晃, 離去的亮度,慢慢、緩緩, 火光捲起飛翔的紙屑,點點、冉冉, 飄向無垠的黑暗,悠悠、飄飄。
人不在、身不在、心不在,永世不在。
It's been seven whole days, seven whole days, 已經整整七天了,整整七天 Since you paralyzed me. 自從你讓我感到癱軟無力 And I can't get away from the burning pain, 我無法擺脫那燒灼的痛苦 How could you leave me this way? 你怎麼可以以這種方式離開我 I want to see your face, 我想看看你的臉孔 I got some things to say. 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Then a breath, a pause, you said, 然後你吸了一口氣,然後說 If you say so. 既然你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