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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自然筆記:我讀吳明益的《苦雨之地》

2019/03/16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初讀吳明益的《苦雨之地》時,我心中出現一種難以言喻、非常滿溢的感覺,並且矛盾地既不想停止閱讀,卻又不希望自己太快把它讀完。後來,我替這樣的感覺大致歸結出幾個可能因素,並在這篇文章中分享。
圖片來自網路
讀完這本書後的一個月內,讓我再次產生類似情感的,只有當我把自己的身體推到台灣東部時,以及當我在觀看圓山北美館的2018雙年展「後自然:美術館作為一個生態系統」時。你大致可以猜想出這三件事的共通點。
「苦」可以因為雨少,也可以因為雨多。
這句話出自《苦雨之地》後記中作者對於本書命名的解釋,靈感取自美國自然作家瑪麗.奧斯汀的書《The Land of Little Rain》。相較於 little,「苦」這個字賦予人更多想像的空間;我也因此開始思考自己最近的人生什麼多,而什麼少,我為什麼開心,為什麼低落。
可以確定的是,我在親近山水時是快樂的,不論是何種形式的親近,透過身體的實際推進,還是透過文字的心靈上的接觸,都讓我覺得更靠近自己一點。我是一個被城市扶養長大的小孩,但每每靠近山、靠近水、靠近樹木的時候都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舒暢,這種舒暢或許可以跟〈灰面鵟鷹、孟加拉虎以及七個少年〉中的一段文字互相呼應:
可以想像,人們從大街轉進窄仄的巷弄,出來望見氤氳漫漫的河面,會有難以言喻的舒暢。不過通常他們不知道,那是人類看到水岸的共同情緒,是演化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跡。
我閱讀這本書的舒暢,在花蓮山中、水邊所感到的舒暢,和吳明益在這本書中所說的舒暢,或許都是類似的,那是依附在身體中、流充在血液裡的,一種古老的熟悉感。
攝於花蓮清水斷崖
他記得媽媽在燦爛開放的食茱萸樹下對著還是孩子的他說:「狄狄呀,你要知道,鳥可以在空氣很稀薄的高度飛過幾千公里,但是在我們的手裡,只要一緊握就死掉。」另一個晚上,媽媽邀他去山徑散步,說:「你的能力不可能不被發現的,這個世界不是收留你,而是它需要你。」
這本書成了我近期的極大慰藉之一,除了對山水的細緻描寫之外,或許是因為小說中的主角皆給人一種明顯的心靈孤獨感,他們透過自然這面大鏡子觀看自己,試圖在濃霧茫茫的人生中找到一條路。我們不都是如此嗎?希望找到一個歸所,一個安身之地。
這也讓剛離開學校的我,想到先前在畢業典禮上聽到的一句話:
「大家都喜歡說自己是邊緣人,但是如果沒有中心,就沒有邊了。」
山水之所以讓人感到驚懾,或許是因為它徹徹底底地、藉由本身的不可預測,將人原本界定的中心點給拿掉。這些主角從繞著身外的中心點走,變成往森林走,往海上跑,往內心深處去,探尋置於身內的中心點。
「因為樹的死亡跟人的死亡定義並不同。有時候啊,妳在森林裡看到百年前已經被砍斷的樹,樹幹內部已全數腐朽為腐植質,邊緣卻還有些綠綠的。這是因為地底下的樹根根尖,還是可以透過包覆的真菌,和其他樹交換養分。所以那一部份還活著。」
「這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聲音許久沒有從另一個帳棚傳來,一直到熄燈後的某一刻:「不是所有的關係都會有名字。」
攝於花蓮牛山海岸
在北美館的官方介紹中說到,「後自然:美術館作為一個生態系統」的策展理念在於其探討的是「自然生態持續演變的特質」。
「策展思維不能僅止於『在美術館中呈現生態議題』,而應該將生態議題與意識轉化為思考的方法」,策展人將美術館看作一個有機生態,能夠透過與周遭環境互動而持續生長。

什麼是「後自然」呢?

「後自然」指的是不再以傳統方式把自然客體化,而是認知人與地球上其他生物的平等關係,將自然與人文視為一個整體來探討。
而《苦雨之地》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吳明益尊重自然,尊重尊重自然的人,從他的書寫中其實可以感覺到,與其說帶著創造者對於「筆下」世界的權威,不如說他退到只剩文字,進到大自然中,進到小說人物的心中,他用旁觀者的角色以文字囊括這些觀察,囊括人面對自然時那種最原始的、(不論是自願或是被迫)望向自己的思考,以及本能的孤獨。
在森林裡他不需要跟任何人說話,有時定點紀錄甚至不用移動。他真的像童年時同學開玩笑說的那樣變成了一棵樹,眾鳥停憩其上,雨從雲層落下,滴下的雨珠濕潤了泥土。
攝於花蓮砂卡噹步道
《苦雨之地》也是一個自有自在的有機生態,透過文字所承載的台灣自然、書中主角的變化,兩者互相映照,甚至互相融合,在我內心撩撥起了巨大的波濤。
Daph
Daph
一生內向彆扭,只是藏得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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