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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結果會是什麼的自學課」:《當他們認真編織時》

2019/03/20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當他們認真編織時》是一部討論LGBT議題的電影。友子(中)本來跟媽媽住在一起,有天媽媽突然離家出走,友子只好投靠舅舅牧生(右),卻因此得知舅舅的同居戀人凜子(左)是個「靈魂生錯身體」的跨性別者。(劇照取自網路。)
《當他們認真編織時》是草皮推薦的。我問草皮為什麼要推薦這部電影呢?「因為很好看啊!」草皮說。
好看?那是什麼地方好看?我又問。「就是很感動啊!」草皮揉著眼睛說。
我說,ㄟ,你現在是不是很想睡覺啊?草皮又揉著眼睛說,沒有。揉完眼睛後又亮著眼睛說,你要不要看我寫的東西啊,我去拿來給你看?我說好啊,不過我們等一下再看好嗎,你今天要帶討論耶,你要不要想一下要怎麼帶?草皮說,我現在沒有想法耶,我可以看完後直接發揮嗎?我說要直接發揮當然也是可以啦,不過你還是可以先想一下。
好,在這裡停一下,我做個前情提要──
去年那個「不知道結果會是什麼的自學生寫作課」的最後一堂,大家決定了要做電影與書籍討論,至於要討論書還是電影,由當天的帶領人決定。這個計畫的第一堂課,由草皮帶領,上課地點在草皮家。
好,再回來課堂現場。當天上課我提早先到草皮家,跟他討論今天他打算要怎麼進行。我說,我們這學期的上課方式,是你們自己擔任帶領者來做準備,換句話說,如果你功課準備得越多,你就越有收穫喔。草皮說,要做什麼功課?我說,比如這個電影延伸的相關議題啊,「LGBT,你知道LGBT是什麼嗎?」
「喔喔喔我知道,就是……男同志啊,女同志啊……」草皮說。
「嗯嗯,還有呢?LGBT其實不是單指同志的稱呼,而是指四種不同的狀況喔……」我說。
「女生變男生,男生變女生……」草皮說。
「嗯,你說的是跨性別。比如生出來時是男生,但他對自己的性別認同是女生;或是生出來時是女生,但他的性別認同是男生……」我說,除了這幾種之外,還有一種是雙性戀。我把事先整理好的資料給草皮看,說明LGBT的四種狀態。
我說,所以編織這部電影裡的凜子不是男同志喔,她是屬於T(Transgender),跨性別者。草皮拉長音,哦了一聲。
「像這個,你等一下就可以問同學知不知道啊,如果他們不知道,你就可以講給他們聽。」
草皮又哦了一聲。
「然後,如果你自己沒有想到什麼要討論的,你也可以問同學啊。問問同學有沒有想要討論的東西……」
草皮說,噢,所以我可以問他們喔?不是都我要講喔?我說對呀,你是帶領者,看你想要自己講,還是你想提問都可以,「電影結束後的時間都是你的,就交給你發揮囉。」

讓學生帶領討論

關於由學生帶領討論這件事,我一直在抓我介入的程度。雖然在課前我就不斷的在FB對話群組中提醒學生:「你們準備的過程如果有問題,或是不知道該怎麼準備,可以找我討論喔!」但草皮一直沒有找我討論。倒是我們經常透過FB私訊聊天,他會給我看他寫的詩、故事、和短短的散文;我也會分享我平時寫的短詩給他。
跟草皮之間的互動讓我有種錯覺,每個月一次的課程只是在我跟他之間搭起了一座橋,藉著這座橋我們因此有「理由」來討論寫作上的事──我發現草皮熱衷於跟我討論他個人的寫作,但對他自己該怎麼在課堂中帶討論卻表現得平平淡淡,儘管這學期的課程形式是他們自己選的,這部電影是他自己選的。
所以老實說,我在課前也先做了功課,把電影看過,找了相關資料,搜尋了可以延伸討論的電影與新聞報導。我準備好如果草皮不知道該怎麼帶,我可以接手並且作為一種帶領的示範。
但正式來的時候,現場發生的互動,讓我對「帶領討論」這件事,有了新的看法──
電影開始播放後,草皮馬上請大家安靜。然後,他在每一個他認為是劇情關鍵處的地方,不時的提醒大家──「這裡是重點喔……」「這一段要注意……」比如凜子在教友子編織時,草皮按了暫停鍵:
「你猜他們是在織什麼?」草皮問。
凜子傷心難過的時候就會開始編織,這樣自己的心情就會慢慢平靜下來。友子問凜子編織的是什麼呢?凜子回答,是 JJ 喔。(至於為什麼是 JJ ,請各位自己去看電影好嗎?)
有人說不知道,有人說襪子,有人放棄作答,小旻說了屌。草皮問完後繼續播放,大家在知道答案後喔了一聲,小旻說喔耶猜對了!
小瀚說,所以他編織是為了超渡自己的 JJ 喔。「那他的 JJ 呢?切掉了嗎?」小瀚問。我說不是喔,不算是切掉,「電影等一下會講他是怎麼做性別重製手術。」
「那凜子是變性人演的嗎?」小瀚問。
我說不是,演凜子的人是個異性男,「所以他要去揣模跨性別者的心情與狀態,這個角色超難演。」
「那凜子算是牧生的男朋友還是女朋友?」小瀚又問。
我說,是女朋友喔,因為凜子認為自己是女生,而且他變性了。
「可是他的身分證上還是男性。」小旻說。
「嗯,所以凜子想在超渡完 JJ 之後,去更改身分證上的性別。」我說。但我說完後接著想到,性別這件事,究竟是由什麼來決定?是由證件來決定的嗎?
電影中有一幕,凜子因為意外撞到頭而住院,被醫院安排在男病房觀察。牧生要求護士幫凜子換到女病房時,護士說:「可是他健保卡上註記的是男性。」
「你看不出她是女人嗎?」牧生激動的說。
看到這幕時,忘了是哪個同學問,護士那樣做是歧視嗎?我沒有正面回答,我說,她大概是不想換吧。其實好像也可以想像那個護士的處境,如果讓凜子換到女病房,結果女病房的病人抗議,那位護士大概也很難處理。我又想到片中小海的媽媽對凜子的恐懼,我想,造成差別待遇的往往不是實質上的差異,而是因為不理解而造成的恐懼。
小海,友子的同班同學。
提到小海,這是與凜子作為對照的另一個角色。小海是友子的同班同學,他喜歡跟自己同樣身為男生的大野。但小海的媽媽並不知道自己兒子的性向,她當著自己兒子的面,說凜子真是一個怪人。當電影出現這幕時,小逸說,小海好可憐。
小海的媽媽要小海不能再去找友子玩。小海問為什麼,小海媽媽說:「你看不出來嗎?跟友子住在一起的那個人很異常。」小海問:「什麼是異常?」小海媽媽說:「就是正常的相反。」
演到這裡,小逸問:「那正常是什麼?」小逸的這句話聽起來不是問句,而是質疑。我故意回說:「異常的相反。」小逸又說:「那異常是什麼?」我說:「正常的相反。」我們就這樣來來回回了幾次,一直到草皮叫我們安靜。
我發現電影看著看著,除了草皮會提醒大家重點,其他同學也會很自然的討論。比如小逸又問:「日本是不是比較不能接受同性戀?」我說,你是說跟臺灣比嗎?我不確定耶,這可能要再查資料。
所以我後來發現,電影在進行中,討論也一邊進行,以一種不影響電影播放節奏的方式進行。偶爾話題拉得太遠,或太吵的時候,草皮會叫大家安靜。我現在覺得這樣的討論也不錯,或許比電影結束後再請他們提問更自然?如果電影結束後再進行討論,搞不好他們就忘了看的當下想到的問題?
當然,電影結束後再討論有它的優點;不過,既然這場是以這樣的方式在進行,我就順便觀察當中的變化。

正面去回答大家可能避而不談的問題

在電影快到尾巴的時候,友子一邊織著毛線 JJ,一邊問凜子:「真正被切下來的 JJ會怎麼樣啊?」牧生對友子說你還真敢問,對凜子說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要回答。友子說,我都已經織了那麼多 JJ,感覺問一下也不會怎樣。
(影片截圖)
凜子沒有迴避友子的問題,他慢慢的說:「不是把整個 JJ 切掉,而是重造了。」
(影片截圖)
(影片截圖)
凜子說明了性別重製手術的方法──原來男生的 JJ 不是直接切掉,而是重新利用,保留外皮,做為陰道的皮膚。
大家看到這裡,都哦了一聲。小旻說,喔,這樣做很聰明,這樣就不用重建尿道。我乍聽之下覺得好像對耶,但仔細一想不對,「可是 JJ 的皮翻過去,是要塞在做好的陰道裡面,連接的不是尿道喔……」但也因為小旻提到了尿道,我才想到──那原本的尿道怎麼辦?「那尿道的出口是不是要重建?」我問。
然後大家七嘴八舌討論起來,忘了是哪個同學說:「啊?我以為那兩個是同一個洞?」
我說兩個分開的啦,一個是陰道,一個是尿道。我心裡有點驚訝,我以為關於女生的生理結構他們應該都知道?但看來有的人似乎不清楚?不過其實也沒關係,至少他們會直接問,而我們可以在課堂上討論。就像友子和凜子一樣,凜子不因為友子是小孩,就以保護之名什麼都不跟她說。性是一件可以討論的事,變性也是一件可以討論的事。

除了討論之外,那些很細膩的感受

電影結束後,由草皮帶領討論。草皮打開我提供給他的相關連結,播放給同學看(連結與討論請見後記)。相關電影與報導看完後,我說,剛剛報導中一直提到LGBT,但你們知道LGBT指的到底是什麼嗎?
我一問完,草皮就說我來講我來講。草皮正準備要講,結果同學插話,我就說讓草皮講啦;草皮又準備要講的時候,同學又插話,草皮就洩氣,然後一臉算了算了我不要講了的表情。
我說,給草皮講啦,然後大家就安靜了。草皮就開始講,最後我做一點點補充。
我發現,草皮一開始雖然對帶領討論感覺平平淡淡,但其實有機會他也蠻想嘗試的。然後,我發現每個學生的特質都不同,而草皮的特質展現在他細膩的感受力。
在課前我問草皮為什麼想帶大家看這部電影呢?那時候他說不太出來,只說「很感動」。但隨著電影播放,我發現草皮特別注意親情的部分。比如友子因為媽媽都不在家,所以都只有御飯糰可以吃,「感覺很可憐」。友子去到牧生和凜子家後,凜子特別為友子做了便當,但因為熱狗小章魚實在太可愛了,友子捨不得吃,「結果放到壞掉。可是壞掉了,她還吃。」草皮說。
電影的最後,友子選擇跟媽媽回家。演到那一幕時,草皮一邊看一邊說,「她好想她的媽媽喔,雖然她的媽媽沒有為她做什麼。她很氣她媽,但她還是很愛她。」
友子的媽媽終於回來找友子了。友子哭著抱住媽媽。

當我十三、四歲的時候

在這課堂還沒開始之前,我對他們該怎麼帶領有某種想像──該怎麼做課前準備、怎麼引導同學的發問、怎麼樣從問題再引出下一個問題,怎麼整理討論、如何記錄──我對這些有我自己的想像,我也想建議他們──「如果這樣做會學到不少東西喔!」
而在課後討論時,由於草皮是用我帶去的資料跟大家討論,而且實際上幾乎是我在帶,於是我說「說好是你們要帶討論,但今天好像還是我在帶討論……」我忍不住說了這樣的話。但現在想來,我對「帶討論」的觀點太狹隘了,好像一定要在電影結束後,大家討論出個什麼東西來,那樣才叫討論。
但經歷了這堂課,我回頭去想課堂上發生的那些,我發現我面前的這群孩子,他們可以很自在的說出自己的感受、發問、討論,我覺得光是這樣就比從前的我強好多倍了。我回想我十三、四歲的時候,根本沒看過什麼電影,更不要說長達兩小時、慢節奏、還帶著議題性質的電影;我想我十三、四歲的時候,如果要我「帶討論」,我很有可能說不出什麼東西來。
當然我現在不是十三、四歲了,而我對課程可以怎麼進行,當然也有我的期待。但我發現我應該更放鬆的去看這件事,讓他們可以自在的去做他們自己。那麼我自己所期待的討論呢?那我就自己課前先做功課,然後做球給他們啊。

後記:與LGBT有關的電影、報導與討論

在討論的時候,我說到《丹麥女孩》是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莉莉·艾爾伯(Lili Elbe,原名Einar Mogens Wegener)是已知最早接受性別重置手術的人。我說,可是那個年代做性別重置手術的風險非常高,而性別重製手術不是一次就能完成。莉莉在接受最後一次手術時,將子宮移植到體內,但手術之後產生了嚴重的排斥反應,不久後因此逝世。(請參考維基
講到《霸王別姬》,我簡述了這部電影,以及張國榮這個悲劇角色與他的同志(或許是雙性戀)的身分。我說完後,小瀚Google了張國榮。
這則報導比較複雜一點。一個美國籍的男子與日本籍的女子結婚,合法取得了在日本的居留權。但是當這個美國籍男子做了變性手術成為女子回到日本後,卻遲遲等不到日本政府的簽證。
我說明了這個案件的困難:「目前同性婚姻在日本還未合法,所以,日本政府如果發簽證給他,就等於代表他們承認了同性婚姻。」但如果不發簽證給他,又等於日本政府單方面否定了他們的婚姻關係。
這則討論的是,如果一個女人的雄激素高過一般女性正常值,那麼他該參加男性組還是女性組?再延伸討論,如果一個男人變性成為女人,那麼他該參加女生組還是男生組?
這個問題小旻倒是回答得很快,他說,就從體內的雄激素來判斷啊:「一個女人的雄激素高過一般女性的正常值,就應該去參加男生組。換句話說,一個男人的雄激素如果低於一般男性的正常值,他就可以去參加女生組。」
嗯,小旻的判斷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可能沒有那麼簡單。像是這樣的討論,可以一直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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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瞇
廖瞇
廖瞇,認為生命中所有經歷都影響著創作。大學讀了七年,分別是工業產品設計系與新聞系。畢業後賴以為生的工作一直與文字有關。2013年移居台東鹿野,繼續用文字過著生活,養活自己。著有詩集《沒用的東西》、長篇散文《滌這個不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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