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閒聊－大夢

「跟妳說，我做了一個夢」某天的圖書館櫃檯，把例行工作做完的我在電腦上滑著陳腔濫調的新聞，激起我昨晚夢境的印象。也許很多細節都是自己補充的，但還是清晰到我醒來時一身冷汗。

「喔？怎麼樣的夢？惡夢？」她眨了眨眼睛。

「某方面算是吧？我去報考了圖書資訊博士班。」

「博士？還是圖書資訊的？」她很難相信現實中我會有這種想法似地看著我，我也不相信我還有想研究的熱忱。「你以前也不是本科的吧？是被最近來演講的那個教授影響了嗎？」

那教授滿懷改變圖書館現狀的熱情，深信圖書館需要他的理論，一定要讓每一本書都借得出去，每位讀者都願意進來。

這當然是圖書館界朝思暮想想達到的，不過妙的是那位教授從來不曾待過圖書館，最有名的研究是統計圖書館館員語言能力和圖書館績效的相關性，結果當然是正相關。

他在講座中說只要爭取更多經費就能讓圖書館起死回生，聽起來很理所當然，而他認為首要就是讓更多研究以及更多經費來投入他的理論，繼續發展成更好的藍圖與願景。說白了就是還在發展中。

資深館員大都覺得現在業務就夠忙了，還是別再丟什麼未知的東西進來添亂好，我們這些年輕的畢竟也沒決定政策的權力，也就當作為了規定的研習時數坐完整場演講，沒有多少人在簡報後提問，不過聽其他同事耳聞，在會後的相關閒聊中，他還鼓勵那些年輕館員多多增進語文能力，並積極和那些圖書館高階主管遊說著，尋找著讓他擔任館長或執行長之類的機會。

「所以你反而是在夢裡被感召了？」

「我猜是他簡報上的那幾句口號，實在太朗朗上口了，我躺在床上都還在我腦袋裡飄來飄去。只是，夢中我好像也不怎麼在意這個考試，繳了報名費，把自傳和研究計畫寄出去，就得到面試的機會了。」

「還能通過筆試，果然是做夢呢。」總覺得我的自尊有點受挫。

「那你記得你講了什麼研究計畫嗎？」

「這就有趣了，畢竟是做夢嘛，我根本沒有更深入的相關知識，也壓根沒有想法。但夢就是會合理化一些事情。夢裡我就很有熱情地和教授說，我想要改變圖書館目前使用率低落的窘境，想讓圖書館界有嶄新的未來。沒想到教授們也不問我要怎麼做．聽了很開心就讓我錄取了。」

「可能現在那麼有熱忱還願意進入學界的人也不多了。」到這她似乎還能理解，但接下來才是夢越來越狂的開端。

「這就算了，但是我入學後，邊修些艱深的課，焦頭爛額，但我還是不知道要怎麼做研究，甚至也不知道要做什麼主題來確切地改變圖書館。所以每一次和教授見面討論，我還是說目前圖書館實在很慘，我要用盡全力來讓它更好。」

「結果？」

「現實中，每次都這樣的話，我可能會直接被教授勸要不要退學算了吧。但夢裡的教授竟然每次都聽得熱淚盈眶，說我是圖書館界的希望，要我好好努力，讓夢想成真，不過也盡責地給了我幾個方向。我就把這些方向記了下來，但也沒有更深入地研究，就成了我下一次畫的大餅。」

「夢想越來越大了呢。」

「可是教授們每次都還是很開心，不停讚嘆我真是圖書館界的救世主。我竟然就這樣用願景拿到了博士學歷，甚至馬上有了擔任教授，和管理圖書館的機會。只是我還是沒有提出什麼實務上的見解，成天演講，分享著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實現的夢想。但台下總是一片狂熱，學界自顧自地延伸解讀我的發言，去搞了幾個奇怪的實務研究．失敗或沒成果也沒人怪罪，只說是給我的資源還不夠。」

「是變得詭異起來了。」

「我的地位越來越高，四處巡迴演說，詭異地是全世界還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質疑我。只有我的內心越來越惶恐，雖然沒有被質疑，但我還是不自主地把餅越畫越大。我深怕被戳破，卻也期待有人來戳破我，但就是沒有。我甚至進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擔任圖書館復興大使，根本是圖書館界的教宗。到最後，我的目標已經變成說只要用全世界、甚至全宇宙的資源我就能做到，改變整個宇宙的圖書館風氣與知識文化。還受到全世界的支持，被拱為下一任聯合國秘書長。」

看她已經聽得不知是該笑還是傻眼。我停頓了一下換了口氣：「然後最扯的來了。」

「怎麼了？」

「有一天，飛碟降落地球，外星人真的來了。」

「外星人來地球？！」

「對，他們的知識水平跟地球人比起來超級高。不過幸好他們不是入侵只是友好交流。然後我被推舉為知識交流團的一員，參與了會談。」

「要被看破了嗎？」

「我的團員說全地球圖書館與知識的希望就落在我身上，外星人聽了揚起眉，走向我，我以為它終於要質疑我到底要怎麼做的時候，沒想到它拍了拍我的肩，感動地說：『全宇宙的圖書館就交給你了！』

「蛤？全宇宙？然後呢？」

「嗯，然後我就醒了。一身冷汗。」

她愣了一下，抱怨到：「什麼嘛．這種夢最討厭了，內容已經很討厭了，還沒個結束的。」

「對啊。」我說是這樣說，但其實夢還沒完，我被外星人問要怎麼做時，夢中的我終於崩潰了，轉身就跑，躲了起來再也不想面對那些嘴臉和自己。不知為何，我發現自己躲到平常值班的櫃檯底下。我聽見她的聲音，她探頭到桌下，俯瞰著抱頭慌張的我，如往常熟悉地白了我一眼，但卻如此令人安心。

「你要躲到什麼時候啊？別再說些廢話，該工作了啦！」

那是夢境的結束，也是我在印象最深刻的一幕，不過要在本人面前說出來我還是有點害羞。我藏起夢的餘裕，感慨地說：「我醒了還是挺慶幸的，現實不會有像我一樣滿嘴空話，也不會有像教授和外星人那樣總之就是相信的人。如果兩者都存在．那樣的世界還是挺可怕的。」

「是沒錯，還是要相信一下我們的文明社會啦。」

我點點頭，想到有人曾說理性總是會發揮它的作用．雖然有時候會出軌，顯得大家都有點蠢，但至少還是會平衡地排除像夢中的我一樣的人，務實地推動文明發展。

只是當我目光轉回螢幕，看見刷新後出現的聳動新聞標題。我還是遲疑了。也許我還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