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裂》一書收入了作者胡遷於2012~2016年完成的15篇中短篇小說,這15篇小說具有高度的一致、同質性,共享相同的世界觀。閱讀這15篇小說,能幫助我們理解胡遷小說世界中所一致體現的共同憤怒與批判。
以人物為例,15篇小說中的人物性格與背景,除個別微小差異外,幾乎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們皆位於社會權力中樞外緣,對自己深深感到無能,且不滿於現實環境。以篇幅最長的〈大裂〉為例,主述者“我”在考試5年未果後,進入了位於荒郊野嶺中的山化傳播學院,在這間如同廢物回收所的學校中,一切法制規範皆不可行,每個人對未來的預感只有更糟。而更為悲哀的是,在如此情況下,他們仍花費時間進行自我批判:「我們在浪費生命,雖然我們的生命是垃圾,但我們仍然在浪費,因為原本垃圾挑挑揀揀未必全都沒用,有些還是可回收的,能重複利用的。但挖洞就等於把垃圾全都焚燒了。」
對書中角色而言,作為活在一個只會更糟世界的人,防止自身墮落的唯一方式,竟也只是將憤怒與不滿施加周遭他人罷了。他們將這份無來由的憤怒,拋擲向他人,意欲指控與審判他人,藉由將他人評判為“惡”的過程,合理化自己與批判對象的距離。只是,他們最終仍在批判對象中看見自己,因此這份憤怒同時指向自己,自己成為自己的批判對象,因而充滿罪惡感。為了消除罪惡感,他們將更憤怒、更強烈的批判他人,試圖再次拉開彼此距離,如此反覆,於是更罪惡也更憤怒了。以〈氣槍〉為例,誤傷他人者,懷抱著罪惡感,試圖尋找並審判更為“可惡”之人,最後竟被對方給原諒了;再以〈張莫西去了沙漠〉為例,主述者“我”在導演張莫西身上辨識出未來的自己,因而深深感到厭惡,試圖破壞對方。
如此,在胡遷式的小說世界中,總是充滿太過相似同質的一群人,在單一短篇中,也就難以分辨主要角色與其他配角有什麼太大的差異了。在胡遷的小說中只有這“同一類人”,看不到來自更上層結構對下層所施加的單向暴力(即便他們理當存在);同樣也看不到這類人有何一致的攻擊目標。這“同一類人”並不團結,他們並非終極、絕對的惡,但總將矛頭指向彼此,在屬於自己的權力位階上,勉力扮演一個持刀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