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雲山,來自台灣的小說家,底下是這次跟我一起來日本,準備接力完成這上下午兩場發表的作家朋友們,卡巴、石林、偉家與andy。
初春令月,風淑氣和,恭喜日本,改元順利。
很高興也很榮幸能在這個改元的新年裡,向日本的各位朋友,以及日本之外的各位朋友,對台灣的科幻進行介紹與說明。
台灣的科幻創作與發展,相信大家都很不熟悉。沒關係,我們自己也是,而這種連台灣人自己都不熟悉的狀況,其實也是台灣科幻發展的特徵之一。這個特徵之後我們會比較詳細的說明。
那麼先來說最關鍵的部分吧:
台灣的科幻與世界的科幻相比,有什麼最重要特徵?
那個特徵就是:
台灣的科幻與奇幻之間,幾乎沒有距離。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這確實就是台灣科幻的特殊性,或著說台灣文化的獨特性。
台灣人的日常生活裡,其實充滿很多很奇幻,但又有科學根據的東西,比如說「算命」。
有去過台灣的朋友,應該多少都聽說過,龍山寺附近的地下道,有個算命街,或是饒河街夜市裡,有很多算命攤位。更熟一點的朋友,應該知道台灣的廟宇幾乎都有擲杯求籤的簡易算命法。最熟的朋友,說不定還被台灣朋友帶去巷弄裡「只有知道的人才知道」的算命大師那邊算過命。
算命這種技術照理說就跟占星或血型占卜一樣,屬於迷信或奇幻的領域。但是在台灣,我們是會認真看待算命的,就算不接受算出來的結果,也會認真看待使用的技術,因為所有的算命技術,都可以視為統計學與心理學加上社會學與人類學的總和。
算出的結果不合人意是一回事,但算命的技術一直具有其科學性的背景。
同樣的狀況也發生在台灣的科幻創作裡。
比如說經歷了傳統武俠故事所有成長環節––獲得密傳,尋得古劍,頓悟神功,完全就是奇幻武俠世界新英雄的年輕主角,最後死於刀劍鍛造技術的古今差異,以及古董刀劍保存問題。
或是危害人類的不明怪獸,附身於台灣以前隨處可見的蔣介石銅像裡,以校園怪談的形式展開科幻怪獸的侵略攻擊。
甚至還有充滿符咒、妖怪、上古神兵的遊戲裡,出現過可以發射雷射砲的木製老鼠動力機關人。
台灣的科幻與奇幻距離很近,兩邊往往共享相同的故事主題與社會觀察,互相借用彼此的內容設定與創作手法,但是在最終的故事方向上,依然可以辨別出差異性。
台灣的奇幻創作習慣於「恢復和平的原貌」,科幻創作則往往偏重在「創造與新狀況共存的新關係」,奇幻偏保守的恢復路線,科幻偏進步的改革路線。
這是台灣科幻的第一個特徵。
台灣科幻的第二個特徵,可能也是這次發表裏,很多朋友最有興趣的一個主題:
台灣與中國的科幻創作,有什麼差異?
台灣與中國的差異,是文化核心上的差異。雖然同樣使用中文,但是在不同的文化核心表現下,不止用字用句,文法、語氣、價值觀等等所有的東西,都是不同的。
中國的文化核心是「偉大」與「自卑」。
而台灣的文化核心是「好」與「惡」。
在此我想先快速講解一下文化核心在這場發表裏的定義。
文化核心就是「文化的風格」,一種文化與歷史與土地交互作用後造成的普遍特質,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出自那邊的作品」的特徵。
比如說台灣最熟的日本。
以台灣的角度來看,日本的文化核心是「和」與「狂」。尋求與特殊規則或人物之間和諧關係的「和」,加上為了「和」而不惜使出很「瘋狂」的作法的「狂」,就是日本作品普遍擁有的特徵。
同樣的台灣角度來看台灣一樣很熟的美國,其文化核心就是「獨立自由」與「自毀風險」,在追求獨立自由的同時,也必然面對自我毀滅的死後復生過程,簡直就像是聖經故事的重演。
台灣看香港,會看到香港的核心是「憤怒」與「無力」,因為自己的無力而憤怒,但對那個憤怒也無能為力。
台灣看中國,看到的是中國為了成為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偉大」,捨棄、批判、背離了自己的「自卑」,而且還不惜站在「偉大」的這一邊,去攻擊自己的「自卑」。這讓中國的科幻作品總是擁有一種不自然感,因此在中國熱賣的科幻作品,在台灣都賣不好。中國的政治與環境對創作的影響都太過強大了。
最後,台灣看台灣,所謂台灣的文化核心是「好」與「惡」,就是我們為了達成「好」的結果,不惜使用「邪惡」的手段。
台灣的「好」無法直接理解為英文的GOOD或日文的いい,應該理解為KIND跟善。追求一種價值與行為上都可認同/接受的結果,這就是「好」。
「惡」也不能單純的套用「BAD」與「悪」,應該是FLAW與「巧言」。台灣的「好」允許使用「邪惡的過程」來達成,如何拿捏「好」的成果與「可允許的邪惡」的邊界,就是台灣的特徵。
這種特徵表現在作品裡,就是對於「好」的定義應該落在那邊的爭奪過程。
是要選擇絕對性的道德價值,或是相對性的利益價值,就是台灣的共同創作主題。
也就是「義利之辨」。
每個時代的台灣作者,都做出了不同的義利平衡。
而這些不同的義利平衡,也反映出不同時代,不同源流的台灣科幻作品的脈絡。
台灣的科幻作品,還有一個與其他國家不同的特徵。
就是我們總是在重新發明「科幻故事」這個類型。
這部分的解說,就交給後面的朋友繼續接力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