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妮的導引下,瑪洛薩琳讓細嫩的手腕率先穿入衣袖,帶有堅硬質感的硬皮革貼緊她的胳膊,這令她感覺不大舒服。康妮為她扣襯衫的鈕扣。帶有黑色菱格的桃紅襯衫隨著鈕釦的密合化為她身體的一部分,這讓瑪洛薩琳看起來像是身上佈滿了黑紅交錯的鱗片,從肩膀垂下的花紋布更讓她像是某些有膨擴頸部的畜蛇。現在唯一能夠證明她仍是一位青澀女孩的,是那些穿縫在花紋布邊角的愚蠢花框。
康妮替她挑了一件酒紅色長裙來襯托襯衫的鮮豔華貴,然後又從那個她從未有機會打開過、一直都放置在衣櫃旁邊的衣箱裡拿出一雙黑長靴。瑪洛薩琳脫下居家涼鞋,康妮輕柔抓起她裸露的腳掌,小心翼翼地讓它們包罩在硬質的鞋頭下,然後拉扯鞋軸上頭的金屬扣帶,讓整個鞋軸束緊整隻小腿,彆扭的束縛感令瑪洛薩琳有些不適應。她想起斐拉那件藏了一堆金屬片的褲子,不曉得那個怪人會怎麼處理它?
康妮為她的長靴上了鞋油、讓長靴恢復以往的光滑後,就轉身用放在地上的水盆清洗著雙手。趁這空檔,瑪洛薩琳來到鏡子前,好好端詳著自己從未有過的樣貌。
在瑪洛薩琳換穿衣服前,康妮就先將兩側的頭髮拉到腦後綁成辮子並且綑在一塊,不讓半根髮絲遮擋她那張白皙的臉孔。新髮型正好凸顯了服裝的風格,讓瑪洛薩琳看起來少了嬌弱感,多了一分身為女主人的威嚴。除了那刻意顯露女性身分的花紋布與上頭腦人的花框外,她非常滿意自己現在的樣子;如果她內心那股仍在蠢蠢欲動的憂慮能夠安分一點,她一定會更加欣賞。
康妮回到了她的身邊。她領著瑪洛薩琳來到梳妝台前要求她坐下。接著她拿起化妝工具,準備為瑪洛薩琳上妝。
「別畫花妝!」她驚呼。
「放心小姐,妳是要去見主宰整個契倫的王公大臣們,不是去見輕佻的男人。花妝不該出現在那種場合,妳不是也很清楚嗎?」康妮拿起放在梳妝台上的濕布,輕輕擦拭她的臉頰。
「喔,對。」做出回應後,瑪洛薩琳才意識到她的思緒依然混亂。她已經在幻想進入宮廷後所需要面對的各種狀況。
「妳太緊張了,小姐,」康妮打開一罐淺綠的植物霜,拿起乾燥的毯球花往裡頭輕輕沾抹,「需要我陪妳一起進去嗎?」
「恐怕妳不能。衛兵大概會把妳擋在外頭。」瑪洛薩琳任憑康妮將化妝品塗在她臉上,一絲淡薄的嗆酸味在毯球花繞過鼻翼時竄進鼻腔裡。
「不過妳可以在外頭等著,至少讓我知道妳也在。」她壓低聲音說:「而不是像昨天……」
「小姐?」
「沒事。」她抬頭看著康妮,這時候她已經換了一個工具,是一把長筆刷。她又開了一罐小木瓶,讓長筆刷的毛尖輕輕撥動裏頭混濁的淡霜液。瑪洛薩琳知道如果要畫上花妝,康妮就會讓那些細軟的木屑整個插進裡頭。
「我會的,我會陪妳去。家裡可以交給侍衛長大人。」康妮像是拿著畫筆的畫師,細心地讓筆刷接觸臉頰的每一吋部位。
「康妮,窗外有些什麼嗎?」
瑪洛薩琳注意到康妮的視線時不時往後頭的窗戶飄去。她雙眼盯著康妮單純的眼眸,她回應:「外面的碩風看起來有點大,我在想是不是應該要替小姐準備一件厚外套。」
「那等等就從衣櫃裡挑一件最暖和的吧。」瑪洛薩琳道。「妳要不要也為自己拿一件呢?」
「我……?呃不,小姐,那些是妳的衣服……」
「沒關係。」瑪洛薩琳說道,「妳或許不知道我曾跟父親討論過這件事。我一直認為應該要請人多設計一套度過碩季專用的侍服,可是父親轉述了妳們的想法,妳以及其它僕人們都拒絕這麼做,妳認為這樣會有損優希德家族的形象。」瑪洛薩琳搖了搖頭,否定這個想法。「事實上,如果只是讓家裡的僕人們換穿好一點的衣服就會招來惡名,那這個國家就本質上來說實在是糟得透頂。我相信會對這種事懷有微詞的人,都是忌恨自己無法擁有如同優希德一家這般寬容體諒之心、不願正視自己有多麼狹隘的可悲財奴。如果由我們來做出常人不願做出的改變,我相信這會非常有意義──更何況,我們優希德光是有我這名小姐名聲就已經夠糟了,這點小事只會被收容在『瑪洛薩琳‧優希德之惡名』旁邊的小角落,當作是個陪襯罷了。」
「不,小姐,妳不應該以此為榮……」康妮雖然表現出不苟同的語氣,但她還是笑出了聲。
「所以,等我回來之後我們會立刻著手這件事情的發展,當然,尋找父親的事情也會同時進行。至少我希望宮廷裡那群重臣大爺們能夠出手幫忙,如果他們願意看重與我父親同為貴族的政治情誼。」瑪洛薩琳說道。
「小姐,」康妮直盯著她的眼睛,「妳沒事嗎?感覺妳好像經歷了很多事。」
「什麼意思?」瑪洛薩琳驚呼一聲。
康妮不確定地表達她的想法:「就是感覺上,妳今天的心情變得非常……頻繁?我到現在還記得妳剛回來時那副憔悴的模樣,而從妳洗澡到剛剛換衣服時,妳也有時候會露出一樣的表情,但有時候又會莫名的鎮定……就像,現在這樣?」
她壓抑吐出心聲的衝動,用強勢的意志去壓迫攪動的腦袋,嚴禁它們做出任何求救的訊號。窗外的人一定還在,而且搞不好聽得到她們的對話。為了保護康妮,她絕對不能透露半點事。
「是的,我昨天確實經歷了很多事。」瑪洛薩深吸一口氣,開始編織參雜謊言的真實經歷。「康妮,妳絕對想不到諾依汀居然是個邪教成員,他們全都是!妳能想像就連契倫裡某些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在其中,而且還大張旗鼓的參加邪教聚會嗎?這些我全都經歷了,太可怕了……」她停頓一會,看見康妮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確信她相信後,她繼續道:「我在察覺到真相時已經太晚了,但我仍然找到了機會逃走。我趁他們舉行一場邪惡可怕的儀式時逃走,在那之後,我就聽說宅邸燒起了大火。」
「可是小姐,妳為什麼沒有立刻回來?」康妮疑惑地問道。
「我太害怕了,康妮!妳絕對想不到我都見到了什麼情景!他們在殺人,帶著讓人發噁的笑容殺人,他們說這是儀式的環節。我看見一位女孩被他們……」瑪洛薩琳沒有繼續撒謊,她真實的落下眼淚,激動的情緒重新喚起所有記憶。
「沒事了小姐,沒事了。妳已經回到家裡了。」康妮滿懷歉意地抱著她。「我不應該提問的,這是我的失職。請妳原諒我,小姐。請妳也別哭了,淚水會弄壞剛剛上好的妝。」
瑪洛薩琳沉默一會,她體諒的拉開康妮,雙手仍放在她的肩頭,「不,康妮,我覺得把它說出來是正確的。我待會就得進入宮廷,然後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再重新說一遍。根據以往父親與我分享他在王宮內開會的經驗,不論是文爵還是騎爵,他們都不是有半點耐心的人。而契倫王身邊的大臣們也只愛聽『重點』。我不想在他們面前哭花成這副德性,然後招來嫌惡。」
「妳堅強過頭了,小姐。」康妮憂心道。「妳沒有在勉強自己吧?」
「事實上,我是。但不這樣不行。」瑪洛薩琳鬆開手,想要拭去仍在滑動的淚珠,康妮像是摸透了她的心思,先一步拿出一條袖巾為她拭淚。
「在父親回來為止,我必須肩負起這個家。如果沒有支柱,我就得讓自己成為那根支柱。我認為這也是個好機會,藉此讓整個契倫的主宰者們知道,我們女人也是擁有不輸於男人的堅毅與智慧。」
話一說完,瑪洛薩琳握緊拳頭,她不知從何處感受到一股能量正在推動她脆弱的心靈,就像是在催促跌倒的孩子一樣,鼓勵他繼續前進。
「看妳這樣我就放心了,小姐。」康妮望了望窗外,繼續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在出發以前替妳再補一點妝,讓妳看起來更有精神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