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在我們這裡很多是空談,在日本人那裡更像是行為訓練,訓練你如何強化直覺。
有一個人找到一個劍道大師學習劍術,大師沒有教他招式,而是就讓這個人去做些日常家務,比如劈柴挑水煮飯。在這個徒弟做家務的時候,師傅會不時的拿起棍子去打他,讓這個人充滿了不安全感,要時刻防備。只到幾年後,才能接住師傅不時的一擊。他以為學有所成,但師傅依舊不是很滿意。
有一天,這個徒弟決定報復,他看見師傅正在煮菜,在大師低頭彎腰攪拌鍋裡蔬菜的一刻,這個徒弟從背後拿棍子打了下去,卻被師傅用鍋蓋給接住了。那一刻,這個人頓時覺悟,算是見識道高超的劍術的奧妙。當無時不刻的直覺被放大到成為本能的時候,確實有一種無所不為的信心感。
所以日本人插花泡茶,舞劍摔跤,都能成道。道在此刻,即是訓練的方式,也是達成的目標。亦或者說,目標就是過程中的專注,使之身心與行為合一。
中國的大師做事之前,徒弟或者用人們會將一切工作做好。預備著大師一揮而就。
而日本人則更享受準備的過程。比如插花的時候,大師們會親自把用花束上系著的麻繩細心的打開,然後一根一根的檢視花枝,使之在未來作品中的呈現已經了然於胸。於是這個過程中,便已形成創作。
德國人奧根赫立格爾師從日本被譽為弓聖的阿波研造學習射箭,便從拉弓開始。而拉弓之前,先學會如何呼吸。
日本射箭與歐洲不同,歐洲直接平舉到胸前拉開即可。而日本的弓要先舉過頭頂,在緩慢拉開的時候下降到箭與目齊的高度。一般而言,拉弓需要臂力,而日本弓,則更強調呼吸與放鬆,當氣息調理到最和諧的地步,會毫不費力的拉開一張弓。
說很容易,德國人奧根花了很久的時間以及很艱苦的訓練才達到這樣的境界。問題還不僅在毅力與苦力的方面,而是如何在拉開一張弓的時候,達到渾然忘我的境界,這個境界,人與弓渾然一體。奧根無數次請教師傅如何達到這個境界。師傅卻不願意從一開始就告知他所有的方式。阿波研造的方式是,讓學生努力嘗試到了挫折感,才去感受道學會調理呼吸的重要性。
另一個故事是,有一個將軍的侍衛向一位劍道大師拜師學藝。大師道,根據我的觀察,你已經達到很高的境界,請問你過去師從那家武學。侍衛說,我並不懂劍術,更沒有和誰學過。大師表示不可思議。他說你一定在某方面有超人的地方。
那個侍衛想了一想,道:我十五六歲的時候非常怕死,後來一直訓練自己不怕死。如今基本達成目的了。
大師道:這就對了,你已經達到非常高的境界,你不需要學了。你已經是一位大師。
當你真正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即便不通過言語,也在舉手投足之間,讓旁觀者感知到你內心的通透。所謂氣場。
我小時候也怕死,於是我也苦思冥想了很多解決方案。後來有一天算是想明白了,不怕死的解決方案就是讓自己永恆,如何永恆呢,便是留下思想。
所以成為一個寫作者。只不過,這並沒有讓我獲得日本人所見解的那種力量。我們畢竟活在一個豐盈的時代。簡而言之,過去的人會發現局限,而如今的人只會看到無限。
就像我很快忽然發現,有比永恆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便是淹沒。
無聲無息的。